陈平坐立难安,不停地走来走去。黎青则津津有味地吃着静王爷差人从琳琅阁送来的饭菜,“你再走一圈,我可真不给你留吃的了。”
“吃吃吃,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只知道吃。”陈平对黎青拎不清心里着实不痛快。
“我都忙了一下午了,吃点东西你还不乐意了?”黎青也有点不开心,语气有些冲。
陈平却是不依不饶,“要不是你拦着,好歹我还跟着王爷,也就不用在这儿干着急了。”
黎青忿忿不平,“你急什么?王爷又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还用你在这儿跟个老妈子似的瞎操心。”
“是是是,我是老妈子,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他……”陈平被黎青堵得半晌都顺不过一口气来。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要这样。”黎青眼睑微垂,“姓郑的女人都已经死了好些年了,而且她最后可是狠狠地捅了王爷一刀。王爷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他得开始新生活。”
“那也得慢慢来……”陈平知道黎青的话句句在理,先前窝的火早没了,于是态度也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黎青身边。
黎青把吃的往自己这边拨拉了几下,“快刀斩乱麻。王爷这是心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没人敢说,没人敢提,难道还不够慢慢来吗?可王爷有稍微好点吗?一个袁真真还掀不起大浪来,但万一她能让王爷想开点呢?更何况,就算再坏,还能比现在更坏?”
陈平低下头,黎青总能一语戳中要害,他有句话自己很认同,无论如何,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想通了这一点,陈平才觉得饥肠辘辘,自然而然地伸手要去拿吃的,却被黎青一把打开了,“你不许吃,刚刚绕得我头都晕了。”
陈平撇撇嘴,也不愿对黎青用强,免得自己这接下来的几天耳朵都不得安宁。
两人正有一拨没一拨地斗嘴时,有下人回报说,“两位管家,王爷和袁姑娘回来了。”
陈平紧张地看了一眼黎青,见他的全盘注意力仍在吃的东西上不免心中又着急了起来,决定去迎一迎王爷和袁真真。
黎青翘着二郎腿,“去吧,陈妈妈。哦,对了,问问王爷今晚还沐不沐浴。沐浴的话,劳烦袁姑娘服侍一趟,今天府里的下人都累坏了。咱得人道点,你说是不是?”
陈平自然不敢拿这样的话去说给静王爷听,只上前说道,“回来了,王爷。”
静王点点头,继而说道,“早些休息。”
陈平诧异至极,静王这往日里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今天居然愿意嘱咐自己早些休息。他正想感动一把时,袁真真却插进话来道,“我这会儿撑得厉害,还睡不下来。”
陈平颓丧地发现静王面上并无异样,这才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心里不免有些难以开怀,自己勤勤恳恳地跟随王爷,大风大浪里走过后又从京城辗转来到了封地青州,一晃这些年过去了,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却鲜少听到王爷关慰自己一句。可一转念,陈平几乎就要哭出来,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王爷就对袁真真这样关怀备至,可不是当真有戏重新开始生活吗?
陈平识相地不做电灯泡,风风火火地去找黎青,“哎哎,你知不知道,王爷对袁真真关怀备至,说不定真有戏。”
黎青倒是不激动,“哦,关怀备至?到哪个地步了?是拉拉小手了?还是亲亲小嘴了?要么就是抱上床了?”
陈平白了黎青一眼,“你怎么这么下流……”
“那怎么关怀备至了?你说给我听听。”
陈平激动不已,“王爷叮嘱袁真真去休息。”
黎青一口水呛着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就关怀备至了?王爷以前是怎么对那一位的,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
陈平却不因为黎青泼了自己冷水而不开心,“你不懂,你看看王爷这些年过的日子,再看看从认识袁真真后这一天的功夫,能有这个变化已经是奇迹了。”
黎青不理会陈平,将自己吃剩下的渣渣递过去,“还剩点,吃不吃?”
陈平满面红光,推开了黎青递过来的东西,“我去帮忙收拾厨房。”
黎青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于是那一晚,兴奋难掩的陈平一直收拾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也还是一身的干劲使不完。
静王听到袁真真说睡不下来,为难地站在那里,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不太好,可自己却也没有旁的喜好可供袁真真消遣。他平日里消磨时间也无非就是和季师爷下下棋,又或者看看书、练练字。他怕袁真真耐不住寂寞,毕竟她一看就是坐不住的人,谁知道她能不能静得下心来呢?
袁真真早从黎青那儿打听清楚了静王的喜好了,“要不我们下棋?不过我的棋艺很差劲的。”袁真真只有半篓子棋艺,都是闲来无事跟着街坊邻居们学来的。
静王没想到袁真真会主动提出要下棋,点点头,“我也是。”众所周知,这静王一差的是脾气,可这棋艺,却是比脾气还要差许多。
袁真真想不到自己的三脚猫棋艺竟能和静王不相上下,两个臭棋篓子凑到一块儿,心底都隐隐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袁真真更是边下棋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向被黎青称为活死人墓的棋室今晚却是笑声连连,其中偶尔也有静王的声音。
张婶拼死收拾点夜宵出来命人送到棋室去却被黎青拦住了,一转眼的功夫,夜宵又进了黎青的肚子。那一夜,他没从棋室的门前挪过窝,而袁真真也一直没有出来。
天边发白的时候,袁真真的双眼已经敖红了,但面上没有一丝憔悴的神色,双眼透亮透亮的。静王看到那双眸子里的自己,心下竟如一汪春水一样,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袁真真与静王相识不过才几天,自然不能像黎青和陈平一样知道他的心思。
“喜欢我。”回来的路上,袁真真说喜欢自己的时候,静王就一直想问了,但他又怕听到任何一种答案。可这会儿他觉得,无论是什么答案,他都想听一听。
袁真真不满意地嘟囔着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呢?”
静王低下头,一贯苍白的脸色掩饰不住眸子里涌动着不安和惶惑的情绪。
袁真真见静王不做声,只得继续说道,“你喜欢吃我的饼,而且,你虽然有点瘦弱,但长得还是蛮……秀色可餐的。”袁真真是在跟着爹去妙味坊时,听过评书,于是学会了“秀色可餐”这个词。
静王没绷住,笑了。他长这样大,以前是被众人当面称颂说智计无双、才学惊世,后来又被人躲着议论说野心昭然、胆大妄为,但这到底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秀色可餐”。更何况,他回来的路上心里就盘算了有上千种袁真真喜欢自己的理由,但却没有一条和袁真真的答案沾上边。可此时一听到袁真真的答案却又不觉得意外,有多久没人因为自己是孔维而喜欢过自己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袁真真也浅浅地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来,“以后不要老板着脸了,你是王爷,又不是老板。”
静王有些错愕。自己笑起来很好看?自己竟然会笑?原来再露出笑容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袁真真托着腮静静地望着他。静王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睡去吧。”
“还有,以后好好说话。”袁真真最是个话痨,嘴巴没个消停的时候,骤一见到静王这样惜字如金的人自然是千百个不适应。
先前令人如沐春风的静王这会儿却是收敛了笑意,“去休息。”
袁真真没注意到静王脸色早已大变,还想再说点什么,静王却是甩甩袖子离开了。他推开棋室的门被门前随地卧倒的黎青吓了一跳。静王看也不看一眼,绕过黎青径直走开了。
袁真真追了出去却被黎青绊倒了,“哎哟。”
“一大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黎青睡了一夜的硬地板,腰疼脖子酸,又被袁真真闹醒了,千万个不乐意,“王爷呢?”
“走了……”
黎青揉了揉脖子,“你俩说什么了?”
这一夜的话袁真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捡了最近的说道,“我让王爷好好说话。”
“什么?”黎青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袁真真,“你呀你,真是……”他本想说袁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一想不知者无罪,便也不再多说,只叮嘱袁真真道,“以后……你记住,绝对不能再提起让王爷好好说话这事,知道没?”
袁真真不知道这话哪里有错,想问个清楚却连黎青的一个衣袖都没捞到。
黎青见陈平守在王爷的屋外,朝里头努了努嘴,“睡了?”
陈平点点头,“王爷真和袁真真下了一夜棋?”
“可不是嘛,你还想他们发生点什么?”黎青反问道。
陈平涨红了脸,他不过是实在难以相信王爷能与袁真真下了一宿的棋,被黎青这么一问,倒好像真是自己想歪了一样。
“有没有说什么?”黎青的面色有些担忧。
陈平摇摇头,“怎么了?”
黎青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想了想还是说道,“袁真真让王爷以后……好好说话……”最后四个字,黎青的声音压得格外低,就这还不够,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生怕被什么人听见。
“什么?”陈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一身修为极高,只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是说要快刀斩乱麻吗?”
黎青挠挠头,“是要斩乱麻,但是要从根本上斩,得先治了他的心病再说这事,你说是不是?”
陈平冷哼一声,“你是怎么说都有理。哎,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哪个缺心眼的给皇上下了毒陷害咱们王爷,这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想下狠手毒哑了王爷呢?好好的一个才貌双全的王爷,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黎青一板一眼地回道,“那京城里头,缺什么都不缺心眼。”
陈平一听正是这个理,“王爷一直不让追查,看来也是真的死了心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就别老拿出来叨叨了。”黎青伸了个懒腰,“只要王爷往后好好儿的,娶一房妻子,生上十七八个孩子,也就足够了。”
“呵,还说我是老妈子,你不也是操心的命?还操心操得那么久远。”陈平有些不屑一顾。
“谁说不是呢?我才是这静王府里真正的老妈子啊。”
陈平有些不耐烦看他这张脸,“哎,赶紧去修厨房,你让人请来的工匠早就等着你了,但是没找到你人。”
黎青双手拢在袖中慢慢悠悠地走着,“嗯,修厨房,修完厨房我得好好调教调教未来的王妃。”
陈平惊诧地站起身,“你玩真的?”
黎青一转头,一脸严肃的表情,“我难道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开玩笑的不成?”
陈平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地看着黎青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