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钰果然如沉叔所说,不知怎么回事,自个儿在生闷气,听见郑思霏向他告假一日,竟玉面冷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可以啊!你去几日都好,我的护卫多的是,不缺你一个!况且你身手好,不怕遇险,你的事我一点也管不着。“
南宫钰的少爷脾气,着实酸得郑思霏牙疼。除了把这番话当作南宫钰的一时兴起、无理取闹,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又是哪里招惹了他。
既然已经不知哪里惹他讨厌了,她也不怕南宫钰再多讨厌一些!郑思霏闭眼咬咬牙,干脆打蛇随棍上,顺着南宫钰的气话挤兑他,只想再多争取几日空闲,至少瞒着南宫钰,先找出据说近日已潜到了开封城内躲藏的厉天霄,拿回匕首再说。
南宫钰是何等的骄蛮倔性,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她打小就清楚。
“是。那么,双飞爱去几日便去几日,谢少爷恩准。“
“你去啊!往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也全都不用再来回我了!“平日的郑思霏见他这样发脾气,还会哄哄他,婉言几句,今日居然话里带刺,唇枪舌剑地待他!南宫钰气得不轻,怒喝过后,背着身子便不再理会她。
郑思霏无奈,语气复又放软。
“不会的,钰哥哥,你忘了吗?双飞起过南宫家的誓,主不弃侍,侍不离主的。“
几句话引得南宫钰心头一阵怅惘,无名火一时消了,却没敢转过身子,去看她的眼神。好半晌,听见郑思霏等不到他转身,于是叹了气,远远离去的脚步声,他才悄悄回过身子,敛下长长的密睫,一双灿美凤眸都没了气焰。
“小思,我是真想你永不离我;可是,却不要你说的那样。“
当然,偌大厅堂空荡荡的,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们连入室奉茶都不敢,躲得老远。南宫钰的心里话,便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
***
一大清早,开封城南的狐仙庙真是让郑思霏大开眼界。
她坐在距离狐仙庙不远的茶水铺子里,对络绎不绝、来往狐仙庙的各色女子暗自称奇。
住在城中好些时日,她还从不知道城中有这么多的妙龄女子!还有,这样观察了小半日,迫于无奈,酒都已经叫到第三壶,郑思霏只发现这庙里果真没有任何一名青年男子出入──青年男子大抵都像她一样,坐在这间茶水铺子伪作歇息,却是不时朝着狐仙庙门口的衣香鬓影张望,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混在这群男人里,她意外地不起眼。可是,再这样没头没脑地看下去,她还得再喝几壶酒才是个了局?郑思霏揉揉自己喝多了而略显涨痛的额,决定不再守株待兔,她直接唤来店小二,还没说话就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一把铜子儿。
“小二哥,那里便是人人相传,求姻缘最灵验的城南狐仙庙吗?“
有钱好办事,小二满脸笑容,亲切无比。“是──啊!小爷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狐仙庙名头可响了,你看这来来往往的姑娘家,咱们这城里哪来这样多年轻姑娘啊!有一大半可都是专程自外地赶来求姻缘灵符的!“
“不过,小弟枯坐半日,实在弄不清楚,怎么这狐仙大人只对姑娘显灵的吗?竟没有半个男人进庙里?“
小二看来是回这问题回惯了,答得流畅:“哎呀,这位小爷没发现吗?狐仙庙方圆半里内,不许闲杂男子走近,传说这狐仙是位修成正果的女大仙,虽然对姑娘们每求必应,却最不喜男子靠近!小爷别不信邪,在此观望观望便是,千万莫要走近啊!报应不爽,以前也有好些意图不轨的公子闯过界去,那下场真是轻则伤风卧床、重则好些日子再不能人道……这些事,小的我可看多听多了!“
看店小二笑得一脸诡异,想来也是将她看作登徒子之流。
“……多谢小二哥提点。“郑思霏眼角一抽,硬是挤出敷衍的干笑。
先不论这神通广大的女狐仙是不是真会对踏进庙里的男人降罚,光是她穿着这一身男装要走近庙缘半里处,恐怕都会先被四周的谴责眼光给逼退。
郑思霏悠悠起身,沉默清帐后,认命地开口问了。“小二哥,再劳你指点,离此处最近的客店,该往哪走?“
***
藏身客店房里,郑思霏往自己的月白男衫外,另外加上一身少女的蓝棉布裙──那是客店掌柜二女儿还没穿过的干净衣装,她硬是用一枚鼓胀钱袋向掌柜换来的──幸好,衣裳原主身量也不矮,只是比她圆润了些,稍宽的衣裳套在男装之外,正巧合适。
梳开一头长发,郑思霏盯着镜子里衣着陌生、神态忸怩羞涩的高挑少女苦笑,好别扭啊!略深的肤色配上寻常粗布衣,脚下又是一双毫不纤巧的天足,乍看之下,还真像个路上随处可见的农家女。
更令她丧气的是,自己的五官虽还端秀,但英气太甚,女装一穿,着实像煞了男扮女装!
爱美之心,是女子便逃不过;就在对镜端详时,竟曾有那么一瞬间,郑思霏脑中浮现出邵枫头上那只摇曳动人的雀屏簪子、华丽的浅蓝装束、巧笑倩兮的美人仪态……气闷之余,她差一点就要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霜,替自己妆点出一张更像妙龄女子的美貌了!
然而,她立刻发现自己的荒谬想法,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不是真要求什么姻缘,干嘛将自己弄得更别扭?战国策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就算精心打扮,给谁看呀?那女狐大仙吗?“
她偏过头去,灵巧双手迳直在头上盘出双丫髻,鬓边垂发扬散,接着,她孤身徒步,顶着逼人细汗的暖阳,一路向狐仙庙走。
路上放眼望去,只身或成群的年轻姑娘极多,郑思霏既无漂亮衣饰,更无夺目的美人姿容,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她自知不起眼,走得轻松写意,却不晓得自己顾盼之间,仍隐约流露寻常少女身上不会拥有的昂扬洒脱,无意之间,早被花花人群中一双走在她身后的机灵眼眸给盯上了。
那双眼,来自一名年约十四的白衣少女。她的相貌俏丽可喜,紧紧跟在一名身段纤细婀娜、脸戴面纱,身着同款白衣的女子身侧。
她的视线,沿途随着郑思霏踏入狐仙庙,然后,露出很古怪的脸色,用力扯了扯白衣女子的袖子。
“姊姊……你看!刚刚走进狐仙庙那人……那人像不像……可是,她怎么会这身打扮……还到了此处来?“
戴着面纱的女子闻言一惊,美眸随着少女的指引看去,果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竟正阔步走向狐仙大殿。
“咦!难道她也得了消息,前来搭救金岳的徒儿?“白衣女子低声自语,心头已盘算了起来。
***
郑思霏才进了狐仙庙大殿,还没来得及排队去求符,便觉四周气氛古怪;似乎,太安静了些!此处是年轻女子众多的地方,却真的人人不相应答,即使认识的,也仅是点个头,别开脸,就算打过招呼。
唯一稳定持续的声音,是庙内姑子们的诵经声,而所有女子求签时的请恳呢喃,一律是低微细小,被压在诵经声之下。
明明在走进狐仙庙以前,这些花蝴蝶似的女孩儿们还是吱喳不休、兴奋不已的,却在进了庙里之后,真正恪遵狐仙庙口挂的八个红漆大字:“身单入庙,心孤允签“,然后,乖乖排在队伍里,等着掷得允筊,便去求符。
然而,同一日掷筊仅能有三回,三回不成,就是姻缘未偕、机运不到;即使舍不得或不甘心,也会有姑子来劝阻,将少女送出庙去。
郑思霏不去排队,却将庙埕和内院走了一遭,虽不是正神大庙,倒修得雅致,既不靡费,也不张扬,只有花架瓜棚下搭了藻丽绘板的鞦韆一座,鞦韆架上藤攀而花竞开,香气迎人,是院内最引人注目的处所。
不过,郑思霏自然不会靠近那座鞦韆。因为,鞦韆左侧立了碑,碑上写着女狐仙就是在这座鞦韆上飞升的事迹;鞦韆后有一个池子,池子中央石雕了一柄大荷叶,叶上亭亭站出一个左手捧如意,右手挽竹篮的娇韵美人。石雕自然是狐仙大人,面容美艳妖嬝,就像个活生生的美人,唯有曳地的裙襬下,露出一条盖不住的长尾尖。
见一旁有人合掌许愿后,把一枚钱币扔进池中,郑思霏玩心大起,有样学样地合掌喃喃,再从衣袖里掏出铜板来,也照样扔进了池子里,噗通一声,惊起池心几尾游鱼。
接着,她闲适写意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狐仙庙人迹寥寥的内院已绕过一趟,本该回大殿去排队了,然而,郑思霏却愈走愈慢,愈走愈向僻静处,直踱到杳无人迹之处,真的确定背后那个毛毛躁躁的脚步声是在跟踪自己──回身一个低斥,她扬起手,便将手中暗藏的铜钱狠狠掷去。
“什么人?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