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霏被那头老虎扑得三魂去了七魄,脸色铁青,老虎硕大的身子又挡住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正不知如何回话,降神温润有力的声音已传了出去:“在下是南宫族长聘雇的驯虎武师,来接少爷下山静养。”
“哦!”丘辛倒退了几步,颤声又问:“南宫少爷,是这人没错吗?”
郑思霏这时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机械式地按照昨天演练过的方式回答:“对,这是在家时教我拳脚功夫的师父!”
“那……那……请南宫少爷尽速下山!”丘辛边喊边跑,奔回屋里,砰一声就紧紧关上了值夜小屋的门。
邵峰当然知道这头大虎向来跟着师父,极是温驯,看来是师父故意放虎过来,让丘辛不敢靠近,以免丘辛对郑思霏东拉西扯问得太多,不小心露出马脚。
他忍笑站了起来,这才清楚看见亭外降神的模样,脸色不禁诧变,一句疑问瞬间挂在唇边,那声师父差点就喊出口,立刻又知道不对,于是仅是稍稍颔首,脚步匆匆地走回书院。
师父竟是这样的装束就来了?
邵峰走了,丘辛也躲起来了,大老虎却还在郑思霏身上滚动不已,尤其是对她手上那个裹了羊脂白玉簪的小包袱极感兴趣,好似那小包袱是一块令牠难以抗拒的美食一样。
震惊的她当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在老虎温热的喷息之下惶惶不安,直到降神再也忍不住笑,伸出健壮的手臂环住虎颈,把那头依依不舍的大老虎硬是抱开,拍了拍牠的头,低斥:“小雪虎!演演戏而已,你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然后,将长发在颈后高高束起的降神抬起头,向郑思霏伸出手:“我们走!”
望着那张年轻秀锐的笑靥,降神挺拔精壮的身子朝她略弯下腰来,郑思霏眼睛眨也不眨,诧异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
今天的降神,坦然显露了自己一副清俊无俦的面容,没有戴那张银色的金属薄面具。清晨的阳光象是自惭形秽一般,被他傲煞骄阳的英挺抛在身后,一丝也透不进亭子里来。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院的。降神握紧了她的手,撑着让她稳稳站起,然后驱使老虎走在她身边,自己昂然在前开道。
一路上,她的视线移不开他宽阔有力的肩。茫然走在石阶上,有好几次都险些绊倒。走到最后一阶,降神停下脚步,转身想问她该往哪去,郑思霏反应不及,干脆直接痛快撞进了降神温暖坚韧的胸膛,被他坚实的手掌握住双臂,才堪堪站稳。
她异样的眼光让降神不禁狐疑:“为什么这样看我?很奇怪吗?”
郑思霏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张口却无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指指雪虎,随意编了个理由:“我被牠给吓傻了。”
她总不能说,刚才有一瞬间她恍神了,竟认为整个寰宇的阳光都该聚在他的发间眸中,闪烁耀人的金褐光辉,一丝也不该逃掉。
***
采星馆的车夫已在山脚等候,降神客客气气把她扶进车厢后,自己也一起钻了进去,长腿悠闲地横挂半个车厢,慵懒瞇眼:“小姑娘,报路吧!否则,这车可只能把你带到不正经的地方去。”
“从这条路直向山下行,岔道左转,再走一里路。”
路上,降神半掀轿帘,带着暖笑的面容,好奇似地探寻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郑思霏偷觑着降神长年戴面具而略显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嗫嚅:“师……师父!”
“嗯?”
“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剑眉展开,菱唇勾起,郑思霏一阵耳鸣目眩,莫名感觉心跳极快。
“原是躲人,现在是习惯了,在那种地方,不戴着面具反而不自在。峰儿没告诉你我的来历?”
来历?郑思霏摇摇头。
“也对,他那么好面子,怎肯告诉你?他既不肯说,我就不提了。”降神侧身笑看她半晌,才貌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没听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璧?降神的意思是说──他长年戴面具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
郑思霏猛地一呛,哑然失笑。邵峰的降神师父竟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严肃,原来也是个会与小辈开玩笑的人?
逗小女孩笑了之后,降神却只是微微一哂,眼色转而深沉,或许,整个世间只有他自己知道,何谓怀璧……又是何来的瀰天大罪。
然而,小小年纪的郑思霏自然不懂降神心事,她只感到原本遥不可及的人,似乎在一笑间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有一点难以自抑的窃喜。
***
今日,誓凌天里的上上下下透着怪异。虽然数十名初入门的新手弟子一概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但敏锐如南宫钰,很早便嗅到了令人情绪紧绷的气氛。
随众整齐排在尚未开启的大殿门外,一干褐衣的初阶少年弟子完全静不下心来,议论纷纷。
“是不是要见掌门了?”
“有可能!我今天一大早起来,迷迷糊糊看见后山那条死路尽头,聚集了好多黑衣师兄,好奇一凑近,就听见他们似乎在喊『恭迎掌门』!看来,这阵子掌门不知做什么去了,果然不在山里。”
“所以终于可以正式拜师了吗?整天练那些粗浅东西,闷了那么久……”
“啊?那条死路不是『禁地』吗?孟十,你去那里做什么?”
誓凌天的褐衣弟子之间彼此只知姓氏,名单掌握在黑衣弟子手上;所以他们惯以代号互称。
“十三!你闭嘴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哑巴!”孟十拉住了口无遮拦的林十三,挤眉弄眼低声道:“禁地?这誓凌天里他妈的禁地可多了!你能保证自己从来就没去踩上一踩?”
林十三还真是个乖巧的,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可真是一步也没踏进去过!”
“哇!你难不成到现在都只去过练武场和饭厅睡房?”狄十一低声诧问,显然不信。
十一问得也有道理,因为他们刚进门去领褐衣的时候,也拿了一张誓凌天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绘满了不同颜色的星号。数量最多的是深褐色、再来是黑色、接着是血红、苍青、天蓝,最后有唯一一个星号绣的是浅黄。
给地图的黑衣弟子只说这些星号是禁地,一旦有人好奇去了,誓凌天绝对不留这种人!而地图上只有三个地方干净空旷、没有星号,就是狄十一所说的练武场、饭厅和睡房。
南宫钰在短短两日内,就依照黑衣弟子的行走路线以及陆续被请下山的几名犯戒初阶弟子,判断出整份地图的诡异规律──
这誓凌天的所谓“禁地”,并不是人人相同,而是端看你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这地图上的同色星号就是禁地!
所以,当南宫钰有所怀疑之后,便仗着自己比黑衣弟子还高些的轻功,悄然去把深褐色星号之外的地方全都暗中踏了个遍,连一般门派视为绝对禁区的藏书阁也闯过,至今果真安然无事。
不过,他还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是,被轰下山的弟子毫无例外全都是身无武艺或拳脚资质稍差的。
为什么?他可不相信武功较高的褐衣弟子就一定比较聪明,能够像他一样那么早就发现星号的秘密。
象是年纪最大的那个薛一,武艺是不差,但完全是头笨驴。
南宫钰还在寻思间,憨厚的林十三已是一脸憨笑,点头回答:“对啊!不是说星号都是禁区吗?那就干脆都不要去,我到现在不也好好的,没有被赶下山去吗?”
“我也是哪都没去,整整闷了好多天。难不成你们都去过禁地?”平日沉默,身上和林十三一样毫无武艺功柢的卢九迟疑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