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空城花(七)
自在WADE2018-04-10 20:103,609

  第一次,降神是被郑思霏无理取闹拐骗过来的,不过第三日一大早,他却是自己找上门,仔细教会了她一套引气轻身的功法。

  她学得很快,比起心思敏捷的邵峰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她比邵峰加倍认真;好像无论学什么,她都是这么认真。降神发现自己喜欢看见这孩子眸中专注的光。

  所以,这三天来,他每晚都让雪虎悄悄带郑思霏进仙府练功。凡人只会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从仙府里练出来的功夫虽还带在身上,醒来后,却多半会把一切都忘了。

  他也曾带邵峰进仙府,但邵峰身分与众不同,即使将仙府里的记忆当作梦境,也会清晰记得,所以降神在仙府里教邵峰功法时,仍是脸戴面具,不苟言笑。

  但,他觉得郑思霏不过是个凡人,不怕她记得仙府里的情景。于是,他难得卸下了脸上面具,难得可以笑得那样畅快,难得感到自己好像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十五二十时,什么烦恼也没有,只知道把日子开开心心过下去。

  在仙府中,他教了郑思霏不少适合女子的轻灵步法,更教她蒙着眼,练习用全身感受危机,及时避开。

  他发现自己真的像个师父对待关门徒弟一样疼她,而郑思霏也总唤他师父,三天下来再改不了口。

  “师父!你说的丹田气沉,我今天有感觉了!”

  今天一大早,戴着面具的降神就来督促她练功了。郑思霏才练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纵跃,便惊喜地感觉自己身子彷彿轻巧许多,丹田里也稳稳漫着一股清流,双臂的力气虽没有什么长进,但全身有用不完的精神,让她乐得在山林里飞奔纵跳了好几回,惊起不少还在熟睡的松鼠猿猴。

  降神唇畔弯弯,他知道,郑思霏是因为在仙府里练功够久,他渡给她的些许仙气已顺利融入她的肉身之中,从此万无一失了。

  他略略颔首,声音里透出喜悦:“很好,思霏,这样就可以了。今日书院适逢大考,考完试后有半日的假,我晚些带峰儿下来,咱们好好吃顿饭,明日再一同上山!”

  “好!当然好!”郑思霏笑逐颜开,快乐地朝降神点了点头。不过,一见到降神唇角的笑,她脑中不由自主又浮想出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容,如果他没有戴着面具,此刻一定好看极了。

  可惜,降神只有在那日带她下山时露出真容,之后便总是戴着面具,不再取下,他的容颜,自此只在梦中有缘得见。

  想到自己连续三天都做着长得似乎醒不过来的梦,梦里时时刻刻有降神面容清晰的身影,郑思霏又红了脸,忙转身用袖子挡着,匆匆倒退数步:“那,师父!我先去找张伯张婶,安排一下晚上的菜色!”

  降神的笑声淡淡晕开。“思霏,峰儿可以喝酒,你给他备一壶吧;愈醇烈愈好。”

  “好!”仓促回应,郑思霏一溜烟就飞奔下山。

  光是降神的笑容就让她想起昨晚的梦,她再也无法坦然看着眼前那张面具。

  她记得昨晚自己虽是被缚住了双眼练拳,却每回都能精准躲开降神突然的袭击,在她冰天雪地的梦里,降神朗声叫好。

  “思霏!你好厉害!以后不论谁要害你,一定都躲得过了!”

  她开心地笑着,一翻掌就自己解开眼上布条,朝降神深深望去,勇敢说出了平日的自己绝对开不了口的话:“你打不到我了……我练得这么好,所以你别走,陪我久一些,好不好?”

  眼前的降神忽然浑身一震,眸里似乎再也看不见她,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一展臂就把她抱进怀里。

  “好!我不走,不走!”

  她的身高比降神矮了不少,这一搂,小小的郑思霏跌进降神胸膛,一阵内敛的心跳声顿时在耳畔绽放,清爽似冬阳的气息将她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是梦,所以她没有羞怯逃开;是梦,所以她大胆凝视降神笑得象是只有二十岁的隽朗面容;是梦,所以那一刻的他不是师父,而只是一个让她心跳得不可遏抑的梦中人。

  对,不是高不可攀的师父,只是她心上的那个人。

  她忘记自己最后有没有很勇敢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有没有大着胆子把手环住他瘦削的腰,她只知道,降神眼中忽然笑出了一丝水波闪烁,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哑着嗓子,声音低不可闻。

  “这次是真的,我不走了!你赶我,我也不走──子珩,子珩!”

  郑思霏听不懂降神在说些什么,但她把那几个发音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在喊出这个名字的瞬间,那个又哭又笑,激动不已的大男孩,又变回了淡然寡情的师父。

  降神极其轻柔地把她推开,眸色疏漠而肃穆,还带了一丝懊恼悔痛:“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只是……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被降神那个隐忍而伤怀的眼神痛得惊醒了,醒得郁闷至极,昏沉沉的脑中只反覆想着:不是说不会再走了?骗人,骗人!仍是这样轻易又把我扔下!

  渐次恢复神识,郑思霏才发现自己生的闷气简直不可理喻,做个梦而已,也让人心里又甜又痛。

  不对!他是师父,而且还不是自己的师父!怎能如此大不敬?

  正奔向山下宅子的郑思霏猛摇摇头,甩去那股讨厌的烦闷,举起袖子擦了擦淌在颊上的凉意。不过是莫名其妙的梦境罢了,往后,都不该这样胡思乱想!

  ***

  “卓然吗?好,可以下山了。”看门的黑衣弟子眼稍才见到不远处的血色衣摆飘动,立刻知道是谁要例假下山。

  毕竟掌门这回虽收了三个弟子亲传,但只有一个人连跳两级,穿上了绛色衣袍;袍上绣着他的名字,再也没人喊他二十三号,而是有名有姓的张卓然。

  南宫钰抱拳,笑得风度翩翩:“多谢师兄。”

  这次回去,他没有让南宫沉来接。他打算先找个山林僻静处,将自己新学的武功再练几趟,傍晚回宅子里吃点东西歇一宿,隔天设法去见郑思霏。

  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好生想想,面对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谭中岳,那无名帖要怎么拿得到手。

  他看得出这个掌门师父毫不藏私,传授给他的果然是轻功妙法。只可惜南宫钰年龄尚幼,内力还不够悠长,虽已弄懂了八九分,仍是发挥不出谭中岳演示时的惊人身法。

  他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谭中岳的天差地远。只是,他不免暗自感到奇怪:谭中岳看起来至多不过刚过而立之年,甚至还要更年轻些,哪里练来一身十项全能的好武艺?南宫钰甚至在心里怀疑,搞不好这个年轻师父,与自己那身经百战、习武少说有三十余载的爹不相上下。

  也可能比南宫颉还要更厉害!

  因为,这几日和谭中岳近身相处下来,南宫钰诧异地发现,似乎没有哪一样兵器或拳术难得倒谭中岳,他样样都会,竟还能样样精通;每当教过拳歇下来时,他往往会在嘴角撇着笑,拉长声音,戏谑地嚷开两句:

  “天下谁敌手……高处不胜寒哪!”

  每每被谭中岳五音不全的狂妄歌声给刺激了,南宫钰总会闷头更加苦练;他只觉自己一辈子从没有这么认真过,谭中岳却只是对他颔首笑笑,赞声:“不错不错,天份好,若给你个五十年,肯定不可限量!”

  五十年以后,他都不知要老成什么样子了,还练个屁?谭中岳这几句听起来象是随口说说的风凉话,溜进南宫钰耳里,他只觉得闷在胸口的一腔怒血都要吐出来了。

  偏偏此刻已不是南宫大少爷的身分,不能任意发作,南宫钰只能忍,忍得牙根紧绷,老是有种满口皓齿都要被自己狠狠咬断的错觉。

  因而,这几日下来他除了练出一身好功架,竟还慢慢忍出了不让情绪爬到脸上的功夫;原如冠玉一般的肤底,也真被晒出了浅浅朝阳的色泽,本来稍嫌稚嫩的面容有了稜角,娇气骤减,俊秀面膛上隐隐透出凛然神采。

  这些细微的转变,南宫钰本人自然不会发现。好胜心极强的他,下了誓凌天的千重梯后,便按照原订计划,仔细找了个无人水湄,放下包袱、洗了把脸,沉淀心思之后,径自练起功来。

  ***

  南宫沉派去看住小宅的探子,很早就向他回覆郑思霏回来小住几日的消息,听说她就是整日待在房间里,偶尔出门上街,也没什么人来找,他原先并不很在意。但当今天早上的探子说有个神出鬼没、几乎探寻不着去向的蒙面男子先来找过郑思霏,一转身又不见后,他立刻好奇了。

  何方高手,竟连这些被他用魔道祕法催出超常实力的探子都追踪不到?想到离汜口中所说的“能人”,想到他那副又恨又恼、藏不住幽微惧色的眼神,南宫沉心里有点不安。而郑思霏这小丫头瞒了他,张罗着要宴请的又会是什么人?

  南宫沉决定谨慎处理,先通知离汜再说。

  ***

  降神虽说邵峰可以饮烈酒,但郑思霏还是不太放心,替她张罗菜色的张婶更不肯给。最后,勉强折衷,弄了一小罈子花雕出来,还封着口便闻得到酒中泛甜带醇的香,并不怎么呛人。张婶笑着说,此酒只要温过,连她这小女娃也可以喝一两口,全不妨事。

  张婶替郑思霏打理了一小桌菜肴,张伯和张婶便径自回他们自己的住处了。他们原不住在此间,南宫沉又嘱咐过他们只要听话办事,闲事不要多管;因此,除了第一晚因为担心郑思霏,他们二人待晚了些之外,后来每日都是一过申时就离开了。

  郑思霏看着摆在院里青翠瓜藤凉荫下的桌椅,桌上整齐的菜肴已覆了一层阻隔蚊虫灰尘的绸罩子,万事俱备,只待来人。她只觉得心里满溢着欢欣,这还是第一次招待客人呢!一个是惹人怜惜的好妹妹,另一个是她……呃,是妹子的师父。

  咬咬唇,郑思霏一张俏脸微飞红,心里却甜甜的。他们日暮才到,还有时间,她忽然想穿回女儿衣裙了──

  这还是生平头一遭。

继续阅读:091 空城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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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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