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笛的邵峰乌发委落,粉唇皓齿,略显苍白的脸色,只是更添意态,明媚分毫不减;当邵峰终于如她所愿地吹起笛子,郑思霏终于了解他为什么不肯再吹笛。
一早就已醒来、扮成南宫钰的她,缩在床上目瞪口呆。
窗边,三个人;门旁,五个人;来来去去藉机路过的,数不胜数。难为邵峰被这么多人盯着瞧,居然还能神色若定,流畅自如练完两支小曲。
郑思霏被许多掩在暗处的视线弄得心烦意乱,顿时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就绕到邵峰那头去,迅速拉住他的手,咬牙道:“邵峰,别练了!”
然后,也不顾邵峰诧异的眼神,她飞快拎起昨夜邵峰喝剩未洗的茶杯,一开窗就向外泼,窗外被泼溼的几人还在狼狈大骂,郑思霏却毫不停留,走到门边旋踢一脚,踹开房门,门外几人躲避不及,纷纷向后跌去。
然后,她拉住邵峰,一脚跨上门槛,瞇起锐凤眼,脸上神态极其傲然:“往后,咱们去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练!”
郑思霏的动作太突然,邵峰还来不及阻止,眼看几双恨恨的眼已瞟上郑思霏,他唇边犹带苦笑,心里却有暖意升起。
被看就被看吧,哪里稀奇了?自小在青楼里,还能少得了被人多看几眼吗?倒还从没有人这样替他强出头。
有人替他打抱不平呢,而且还是个功夫不如自己的小女娃!
邵峰低头,笑得瞇起眼眉,竟真如少女一般俏媚。“罢了罢了,你说什么就什么吧,都提醒过你了!就爱逞英雄……”
***报应来得太快,连邵峰都料想未及。
早上的课,郑思霏和邵峰形影不离,虽有侧目的眼光,倒还不至于生事;但,此日下午正好有一堂箭术课,病弱的邵峰向来被山长留在书院里,默书习字。
午后的阳光极好,山林一片明亮,郑思霏站在宽阔的习箭场上,手里握着自己的弓,心无旁鹜、意气风发。她记得上回自己初次练习箭术,被分到骑射实力向来较差的乙组,但她一鸣惊人,箭囊里的十把箭便有五支正中靶心,竟让乙组局势扭转,险胜了甲组一回,负责书院里骑射课程的陈教习惊赞连连,大叹奇才,这回不知能进步多少?她跃跃欲试。不过,教习还没到,郑思霏的弓也还没举起,背后一道隐没在人群闲聊声中的细细风声已破空飞至──
有人朝她放箭?
郑思霏诧异之下佯作扑跌,向侧边旋身一避,衣襬扬起,“嗤啦”一声,正对着她而来的箭支透衣而过。
箭端是尖的?!郑思霏盯着破了一个大孔的衣襬,手一抄便捏住那把惹祸的箭,心里愈发恼怒。
练习用箭本没有箭簇,顶端是磨平的,射箭前须涂上染料,中靶即染色,藉此避免学子之间彼此误伤,现在,居然有人对她发箭;发的还是削尖了的竹箭!
发箭人虽是对着她的左腿外侧,射中了不至于重伤,顶多是擦破皮,但箭势竟能破衣而去,对方肯定也没打算让她好过。
是那个老爱找她麻烦的伍临胜吗?郑思霏猛然转身,在午后艳阳下朝箭头一瞪,箭上有一丝没有被削干净的染色;她还来不及细看,有人比她更早发难。
“谁放的冷箭?”刘仲士大跨步走到郑思霏身边,高了她许多的身子,一把便将她的肩头抱了过来,挡住她的破衣角,抢过那把箭怒声大喊:“甲组里净是一干小人!输不起就乖乖认了,大丈夫顶天立地,居然做出此等阴险行径?”
伍临胜正是甲组的头头,他腰上的箭囊根本还是束起的,于是毫不客气地回嘴:“姓刘的,你眼睛瞎了是不是?看到我的箭囊没有?我怎么拿箭?”
“到底是谁?自己出来认了!”刘仲士当然不肯罢休,一怒之下摔了那把箭。
他还要骂人,郑思霏却已看见陈教习远远走来,她不想在此把这样一桩弄不清楚的事闹大,于是扯了扯刘仲士衣角,从他怀里不太自在地挣脱,垂首道:“刘……大哥,我想应该没人看见,阿钰不想把事闹大,我去向教习说一声,回房换个衣服了事吧。”
闻言,刘仲士热切地执起她的手,柔声说:“这样吧,咱们一起去跟教习解释清楚,我陪钰兄弟回房,也好有个照应。”
她很想把手拉回来,不料看来文雅的刘仲士,手劲竟大得异常。她拉了几下扯不脱,只好无奈颔首。
临走,她竟似瞥见伍临胜飒爽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彷彿欲言又止。但,郑思霏没办法去思索伍临胜的异状,她一心诧异的是男子和女子的差别。只不过是差了几岁,只不过是比他矮了那么几寸,她还练过武呢!怎么居然比不上刘仲士的力气?以后,她也会渐渐和南宫钰差这么多吗?
郑思霏此时才开始惊觉,刚才刘仲士把自己急揽过去的时候,她的背不慎碰了他的肩头一下。
似乎,不像个文弱书生?竟是……
异常坚韧?
***
“对了,钰兄弟,”走回学寮的路上,刘仲士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一扭头,看向郑思霏的端雅面庞上满是关切:“你家人还没有再上来送过东西,这身青衣破了,还有预备的可以替换吗?”
她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只有两件夏用的青色薄袍,这件破了,想必要送下山去补,不知何时能送回来,自己只剩一件青衫,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郑思霏苦笑:“只好先向邵兄弟借衣服了,他和我的身形也还差不多。”
她发上露出半截的玉簪柔光忽闪,衬得微挑的纯真眸子灵美逾常,刘仲士看得几乎屏息,不禁低声细语:“这样吧,大哥房里还有两件青袍,是几年前的,现在身子长了,穿不下,如果钰兄弟不嫌弃大哥用过,你先拿去穿着。”
“这……未免麻烦刘大哥……”
郑思霏犹豫好半晌,沉吟未决,刘仲士却已轻轻皱眉:“大哥知道你跟邵峰同房,感情也好,但是,难不成钰兄弟觉得给邵峰添麻烦会更好吗?那几件衣服我是穿不下了,这两天才整理出来,只差还没有扔罢了!不过是到我房里拿个衣服回去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节外生枝呢?”
他一番义正严词,郑思霏找不出理由拒绝,转念想想,她歉然一笑:“那就真要麻烦刘大哥了!多谢!”
“我房里要向这边走。”听见她答应,刘仲士喜出望外,有意无意间,手又轻轻搭上了郑思霏的背。
不知怎么回事,郑思霏觉得今天的刘仲士行为举止未免出格;不过,同窗之间彼此打闹、勾肩搭背,她在书院里看得多了,此刻如果蓄意喝止,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于是,她强忍心里不舒服的直觉,勉强随着刘仲士踏进了房里。
不过是拿一下衣服,还能怎么样?男人和男人之间,哪还能如何?顶多待会拿了衣服道过谢,她借机快溜便是!
在室内练字的邵峰,今日不知怎地心神难安,被山长连连指出几个笔划虚浮无力的缺点,末了,邵峰干脆搁笔称病,借故回学寮去歇息。
他其实不想回学寮,他想去习箭场上看看郑思霏好不好;今天早上她这样一闹,虽然大合他意,但,他仍然担心那双同样也曾对他穷追不舍的,虎兕一样狠辣的眼。
他和那人交过几次手,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秘密。那人极懂得隐忍,表面功夫十足,城府又极深沉,一旦出了书院,他和郑思霏……都惹不起。
***
到了习箭场边,陈教习正领众人暖身完毕,准备开始练箭;然而,二十来人之中,独独不见郑思霏,也没有那人的身影。
邵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又等了一会,两人依然没有出现。他知道情况不对,忍住打从心底泛起的不安,蹙眉张望,正想着如何才能打听出他们两人去了哪里,场上的伍临胜忽然摀住自己左脚,哇一声跳了起来。
陈教习大怒,喝问:“谁无故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