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狂折柳(七)
自在WADE2018-04-10 20:103,534

  “哎唷,阿弥陀佛,魔降了魔降了,快走快走,否则要赶不上了呦──”明明是年节将至的清晨,山林里应是清净寒凉,此时此地,却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幽邃淡漠的温热腥甜。

  孤身无伴,颤颤巍巍走在偏僻山径上的驼背老和尚,口中一边喃喃低语,好似是叫自己要快些赶路,脚下步伐却是全然不见加快。

  反而因为想要走快,险些绊倒,走起来只显得更慢了。

  “这位师父,可需要帮个忙?”

  健壮的年轻樵子从老和尚身后晃了出来,扶住了老和尚那件处处补痕的旧袍袖,口气里尽是热忱。

  他一早就砍了满筐干枯好柴,正要循山路回村庄里,赶紧送柴返家,却在远处看到这老和尚走得颠颠倒倒,原本就有意要来帮忙,现在一走近他身边,耳里又听见他开口闭口都是“快点,要赶不上了”的忧虑自语,于是干脆直接过来搀他一把。

  “师父上哪去?我是郑家庄的阿虎,看师父一路上都与我同道,也是要往咱们郑庄去是吗?”

  老和尚佝偻着背,连连颔首,说出来的话却叫郑阿虎听得一头雾水:

  “哦!原来叫做郑庄啊?是啊!你往哪边走,老衲便去哪里囉!还好你赶上来啦!现在的年轻人呀……走起路来怎么这么慢?实在太慢啦!”

  郑阿虎摸摸脑袋,张大了口:“啊?师父,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说,你走得太慢了!老衲这沿路上都在等你啊!你家在哪?”

  “就在那里……师父去我家是找……谁?”郑阿虎才要把手指向山脚下的家里,连一句话都还没问完,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滔天巨力猛然包攫了,身子连飞带摔,双脚腾空离地,向山下自家的破草屋撞了过去!

  “天天天天哪──”郑阿虎惊恐嘶喊,却被寒风灌进了口里,呼喊骤止,后话全都哽在喉中。

  除了剧烈的风吼,耳畔还清清楚楚传来老和尚语带抱怨的焦虑声音:

  “你看吧?老衲沿路就说你太慢太慢啦,要你快赶上呀!如今这样回你家,岂不快多了?再不快点,就要出大事啦!”

  ***

  地近夔州,距离河岸沃土还有一段距离的郑庄,向来贫瘠、少有过路客,即使是年节将近的此刻,也不过是在这十多户人家门上,多贴了些扎眼的鲜红剪纸,村子里的气氛平静如昔。

  唯有一户人家特别不同,微敞的柴门外围了不少策马静立的灰衣人,默然守住了门口,既不谈话,也不喧闹,倒象是等着什么似的。

  农户门内甚是幽暗,异常死寂,连一点人声也没有。

  不多时,郑庄上本还悠蓝清寒的天空,一下子聚起厚云,不多时,竟隐有闷雷声,轰然震动,惹得农户门口那匹唯一鞍上无人的骏马骤甩鬃尾,猛踏了几步。

  室内忽传来一阵异样细微骚动,简陋的柴扉被一股巨力撞飞,儿啼声大作,伴随着海珠大小的雹,纷然聚集,猛烈击向滞留小农户外的人马!天生异象,却没有任何人露出丝毫诧异之情,连那数十匹坐骑,皆是沉静垂首,任冰雹打在身上。

  只有那匹无人骑乘的雪白骏駃,怒喷了口热气,朝空发出无声的长嘶,放开四蹄冲向门口那个抱着婴儿的蓝衫男子,就要撞了上去。

  “技不如人,被我教大仙给收了,你就不再是龙宫仆从,不过是头供我骑乘的哑畜牲罢了!我手上这凡人小娃,早也不是你龙宫里的主子,莫非还护主心切吗?”

  男人一声蔑笑,手里捉住腰间长鞭一甩,狠打在白马脸上,痛得牠左目紧闭,雪色鬃上立刻渗出红痕。不知那鞭上还浸染了什么东西,融入白马伤口,本还暴躁不定的白马,慢慢稳下脚步,变得像四周静默的人马一样,呆板死寂。

  十多名灰衣人同时开口,威吓的音调反覆,整齐划一:“万神宗法,举世无双,御降三合,唯我圣尊!”

  男人手中的婴儿犹自号哭不休,哭声却被掩在万神宗的口号里;天上猛烈的冰雹颗粒也因为白马的沉静木然,而逐渐势弱。

  “够了。咱们完成任务回到本宗,开了坛后再喊给圣后听吧,肯定有赏!走!”男人手一挥,唇角扯笑,停住了一群灰衣人的歌功颂德。

  喧哗的众声,又立刻整整齐齐地停息。

  男人满意地将长鞭一束,把那甫出世、已哭得脸色发白,再也无力出声的婴儿缚在自己胸前,一把提起缰绳,便要跃上白马。

  却没有人发现破落的小柴门内,倒卧在地、村野打扮的年轻少妇匍匐着,缓缓爬出。她那张即使染血,仍看得出秀气的脸庞,瞳孔正对着男人怀里依旧悠泣不停的婴儿,固执地撑爬了过去。

  黄土地上,顿时蜿蜒出一条令人心惊的稠重血河。

  ***

  近百名浩浩荡荡、各自配了刀剑、长弓的人马,正由南朝北,向着通往郑庄的小路死命赶路,一路奔得烟尘飞昂!然而,眼看着就要到了郑庄,领头那两人却同时急勒马疆,剧声大喊。

  “南宫红衣卫,勒马!”

  “玄武家的,全都停了!”

  两个声音一秀一豪,却全都清清楚楚地鼓进众人耳中,后头跟随的人马,顿时听命而止。但有个红衣卫冲得太快,还勒不住马,眼看就要奔入郑庄那小小入口,只见领头的虬髯汉口中大喝一声:“回来!”

  从他手里迅速飞出一条粗索,所有人眼中还只来得及捕捉那条长索残影,下一刻却见那名红衣卫已被粗绳卷了落地;原本红衣卫骑乘的马,无人控制,飞马犹自撒蹄,却在前足踏入郑庄的一刻厉声嘶鸣,确实是进了郑庄──但那马竟是在空无一物的郑庄口,如被什么利齿瞬间扯咬一般,在众人眼中裂成两块,血肉模糊、内脏离体,朝郑庄里飞抛了进去!

  领头的文秀男子恨声低喝,煞气隐隐:“是万神宗的左护法,『啮空』!”

  近百人马,登时默然,静定的愠怒,在空中漫延开来。

  “阿颉,仍是被万神宗早了一步!郑庄全庄都给下了咒界!”虬髯汉子扯住手里长绳,把那位眼看着座骑在自己眼前撕扯飞裂的红衣卫拉了回来。

  腰上配剑的红衣卫脸色带青,却丝毫没有惧意,看到自己眼前的两位头领,立刻回神跪落,以额猛然叩地:“谢穆族长救命之恩!南宫沉万死不辞,必报大恩!”

  “不谢!临死而面不改色,不愧是南宫家的好汉子!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这番大礼,可要折煞穆某了──”穆成尧收回了手中粗绳,胡乱绑回自己衣襟稍敞的腰间,手忙脚乱地对地上那人呵呵笑。

  原来,那粗绳是他一身粗陋布衣的腰带。

  跪在地上的南宫沉却没敢起身,只是再朝着穆成尧身边那人的方向重重叩首。

  与穆成尧并肩的那人,一身银衫,颀长风雅,不同于南宫红衣卫们的单剑,他背上双剑柄镶着灿蓝宝石,莹莹生光,远看便似个翩翩佳公子,被粗豪的穆成尧一衬之下,更是秀俊非凡。

  然而,他的眼神不是温驯的鹿,却是狠戾的狼。

  “穆族长既救了你,你的命此后便是欠给了穆氏,往后不必再跪我,穆族长要你起,你就起!去!”

  南宫颉嗓音温和,袖子只是轻轻一挥,地上的红衣卫却觉厉风撞上膝间,他不由自主被推着站起,狼狈退向了穆成尧身后的队伍。

  南宫沉脸色一白,已知自己是让族长除了名,微一咬牙,解了腰上长剑,脱去那件绣了朱雀的红色外袍,默然缴去给了自己过去的伍长。

  于是,他只剩下一身靛青的里衣。穆成尧见他神态懊丧,心里有些不忍,转头暗示自己的玄武卫士全部带刀下马,把南宫沉也一起带了过去,攀伏在郑庄口的矮丛边,等待突袭。

  南宫颉毫不理会那个只言片语间就被自己除去身分的红衣卫,他把目光转向穆成尧,扣紧缰绳的指节几乎泛白。

  “穆大哥,多谢你这趟前来报讯,那万神宗几十年前大张旗鼓灭了白虎神殿,四圣殿连气同枝,南宫氏居然救护不及,多年来害得家父耿耿于怀!后来大哥教子不严,又发生了那桩丑事,牵累我朱雀神殿受天人之罚,颜面尽失……如今万神宗再次现迹,必有害于世,他们要抢的这所谓转世灵童不论是男是女、是真是假,我南宫氏必定都得要保了下来!”

  听见南宫颉语气虽谨切,却隐约透露出对穆成尧的不信任,玄武族卫中已有几个心思较为活络敏捷的,脸上微现不忿之色。

  穆成尧却是和南宫颉自小认识的,他熟知南宫颉虽重规矩,却很讲道义的顽固性子,更何况,南宫颉当初也对晚柔有意,最后晚柔却跟了自己……如此狠狠挫过这倨傲兄弟的锐气,他还肯这样与自己协力合作,风度已很难得了。

  于是,穆成尧对南宫颉的口气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搔了搔一头乱发:“愚兄抛却族长之责,隐居乡野不再问事,这么多年了,预知能力确实也不晓得还行不行,真要多谢你还肯信我。”

  南宫颉脸色平静:“大哥过谦了,你的预知能力再怎么不去使用,也是天生天觉,上意所授,由不得我不信。只是,这下子来得太晚,魔头已在里面作恶!那万神宗里虽没有什么高手,但只要让他们逮到机会,施法放出邪术咒界,便棘手得很!咱们两支武卫战力虽高,也冲不进啮空的结界,可得靠大哥再开金口;孩子是必定要救的,却怎么救?”

  “我也只看出了此行有惊无险,必是能成功救人归去才是!”

  却见虬髯下的脸庞神色凝重,穆成尧眉头紧锁,望了望郑庄上忽聚起一层黑云的天空,双眸骤亮:“阿颉!咱们守在此处等等!这乌云里有神光……必有高人在附近,待会这结界铁定能解!”

继续阅读:049 狂折柳(八)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坠仙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