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别说胡话,这里是江府后院!”他的吐息就在身前,郑思霏顿时闻到王云生身上的淡淡酒气,一瞬间秀脸通红,这个醉汉!难怪答应得这么快,难怪今晚他对待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
她羞恼地想直接从王云生手上抽走无名帖了事,王云生明明睁着笑嘻嘻的醺然醉眼,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捉紧了不放,满脸无赖。“公平起见,妳不给,我也不给。”
“你这无赖!”她瞠眸尖叫。
王云生却故意不去看她,张眸企首去张望远方,笑得益发开怀。“唉,买卖不成仁义在呀!妳这样把江府巡逻的人叫来了,对吗?唉呀,他们走过来了……喂!别动手抢啊!我要把东西收回……”
那把嘲谑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远处江府的巡逻队伍循声走了过来,提灯一照,唯见花台边些许扶疏枝叶还在摇晃,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几个人互望几眼,不以为意地走了。
等到那一队巡逻的声音都去了,灯笼光影也渐行渐远,矮墙和花台之间才翻出一道矫健的人影,飞快把手里的小布包匆促收进怀里,像头受惊的野猫一样,也来不及打理自己的狼狈,蹙眉摀唇,便匆匆逃逸。
很久以后,矮墙和花台之间才又有了一点点轻微的动静。“不可以温柔些吗?虎姊姊……这滋味和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一面碎声抱怨,一面伸手按住自己下唇被郑思霏猛然搕撞出来的伤口。王云生仰躺在花台里,也不知自己压烂了江府多少株名花异卉,他忍不住想笑,却又被唇边的血腥气呛得可以,边笑,一边轻轻咳了起来。
眼前,好像隐隐可见一点水光,或是一点星光,还是枝枒上滴落的露光,他分不太清楚。
她走了,他怀里很冷。
“是南宫钰让妳来拿我的帖?”王云生闭上眼,低声自喃。“他让妳做什么,妳就做什么……怎么我要妳做什么,妳却总不照做?”
南宫钰拿他的假帖去做什么?据说江府暗中还是请来了厉厄,看来,厉厄当初做给他的伪帖上毕竟还是动了点手脚。明日打算要当众揭穿他吗?不过,无所谓,厉厄要是还希望自己儿子苟活下去,当场也不可能敢说破他的身分。王云生双眸紧阖,染了血而异常艷红的唇角绽出轻蔑一笑。
无妨。反正,不论南宫钰想做些什么,明日最出风头的绝对不会是他王云生。江府在外头察探的人,已经掉入他所布下的障眼法中,明天,必然会有一场混乱的好戏可看。他,真的只是来搅和的,而且,既然已经搅和进来了,他就必定会捣乱到底!
当夜,江府替明日对战的三人都预备了临近比武台的单人客房,然而,郑思霏却悄悄回了一趟迎宾馆,她和南宫钰原本住的那间房里。
夜已经很深了,不赶紧回去,南宫钰会起疑。
她既不敢点烛,也不敢开门,只是藉着窗边淡淡洒进的月光,屏气凝神、谨慎翻出南宫钰夹藏在床底下的无名帖,然后,打开从王云生身上得到的小布包,放在小桌上两两比对,乍看之下,两张帖毫无分别,郑思霏锁紧眉头,再拿起两张帖,仔细按照纹路方向去对照左上角,内心不禁重重一沉。
确实正如乌衣卫所说……王云生的无名帖,左上角镌刻了一朵极细极小的精致花纹,没有上色,只是浅浅一层雕花,若不是她手边持有两张帖,还用手指摸过、确认过了,几乎没法判断出两者之间的差异。
郑思霏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于是,匆匆将其中一张帖包回小布巾,而另一张,则是按照原样收回了床底。
“……对不起,王岫,我相信你不会坐以待毙的。”想起王云生,郑思霏刚刚不慎撞在他唇畔的下颔,似乎又痛了起来。郑思霏心里深深的歉然,一时间全被羞涩的苦笑给取代。
是吧?那一个玩世不恭的人,本来就是来此玩玩而已,或许才刚察觉风头不对,也来不及找她 算帐,便要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了吧?
轻轻再关上门,她避过江府巡查的队伍,尽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明天……不能再出差错了!”郑思霏先取出王云生给的伤药,在胸口剑伤处薄薄抹了一层,接着自药囊里翻出另一只装了潇潇雨歇的瓶子,摇了摇,大约还剩三回的分量。这药,严留仙曾警告过她,每个月按时服一回,不能多吃,否则来日后果难料……但是,她仍是一咬牙,将瓶中所剩不多的潇潇雨歇全都服下,因为,这服秘药压制情感的效果极佳,明日的她,太需要冷静处事、严阵以待!
隔天是个好天气,媚阳大好。一大早,接近比武正式开始的巳时,场中已挤满了人,昨日虽有饮宴,但谁也不想错过好戏,纵使还带着宿醉的头痛,也要待在自己的棚子里全程看戏。
黑压压的人群中,包括昨日已落败的代沙和眉间仍带愁色的少稜。不过,江瀚所在的台子上,今日可热闹了,江瀚与朝中贵客离汜、清美不可方物的离夫人一同坐在楼台前排,后面坐的便是江瀚的养子和亲生儿孙,唯一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江家人的,是个长了满脸难看疙瘩的年轻丑和尚。
郑思霏严装整肃,还没走到南宫钰身边,就先遇上了王云生。她侧着身子将藏在掌中的小包递了过去。“多谢。”
“小事一桩,还了就好。”王云生接过小包,看也不看便又收回怀里,他饶有兴味地观察她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只觉郑思霏今日异常淡漠,脸上竟不显露丝毫情绪。
连一丝不安也没有。
步入场中,王云生悠悠闲闲坐到南宫钰和一群玉罗宫道士之间,溎阳已站到台上去,脸色不豫,手中兵器改成了一把单钩,看来,溎阳昨天并没有找回她的拂尘;郑思霏左手背剑,步子轻冷若雪,王云生盯着她持剑上台的挺拔背影,充满打量目光的眸色逐渐深沉。
“今日比试第一场,玉罗宫溎阳对朱雀神殿双飞!”
江府弟子语音方落,场上立刻迸出金铁撞击的脆响,这一次,大出众人意料,武艺甚高的溎阳不再悠闲,初一交兵就节节后退,而昨天还受人小觑的郑思霏过了一夜竟如有神助,剑势矫若惊龙,招招风火雷电指向溎阳要害,就是要逼她自行下台。
眼看溎阳被逼得窘迫,台下观战者不自觉替她拧出一把冷汗,她手上的单钩却忽然明光一闪,瞬间脱手飞出,迳直射向郑思霏的面门!
“啊!”台下的齐声惊呼还未稍歇,便见郑思霏扭腰后仰,飞足迅速一扫,明明没有踢中单钩,不知为何,那一弯锐闪却硬生生煞住了飞势,此时,台下眼力较好的这才看出端倪,高喊起来:“是飞钩!带绳的!”
郑思霏一感觉踝上缠了绳子,即刻狠狠向下踏去,一把长剑好整以暇地直指溎阳,溎阳不是傻子,她黑着一张脸松手,才没有被自己的兵器扯向对手的剑尖上撞。
郑思霏足踝侧旋,把那柄连绳单钩高高踢向空中,溎阳自然是飞身去接,不过一瞬之间,两人又再次交上了手,不过,溎阳败势已显,这回不过几招,就被郑思霏寻得空隙,一剑横抵溎阳颈间,溎阳怒目横钩,虽挡住这一剑,她却也一脚掉到台子底下去了。
双方兵刃嘶出长长一声锐啸,长钩衔住那柄剑身直直划落,将一柄精剑的单薄刃身钩得微微卷起。
溎阳是落败了,却也毁掉对手一把长剑。
溎阳明知自己要败,还硬是要饶上双飞的那柄上等好剑,此举着实不光明,场上顿时无人发声,接着,却传出一些细碎的不满微响,都是针对溎阳而出。因而,没有人注意到场中二人还在拼搏时,有人附耳去向江瀚说了几句话,江瀚脸色微变,再看向溎阳的目光已带上一丝惊怒。
“朱雀神殿双飞胜!双方请回到棚内歇息,半个时辰后由朱雀神殿双飞,迎战重山帮王云生……”
郑思霏收回长剑,略加检视,这是她在醉华阴得到的第一把实铁兵刃,她不免有些心疼,薄刃卷得厉害,不堪再用,看来亦是修复不了了。
眼见溎阳悻悻然就要下台去,本还坐在台上的江瀚却拍案而起,一声大喝:“慢着!溎阳掌教,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