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魔魁丰谙野心太大,筹划并吞仙界地盘,仙魔鏖战多年,造成魔族优秀子弟青黄不接,魔族七尊中,有一些察觉事态严重,魔界内部于是产生巨大分裂,七尊里有四名誓死追随丰谙,而包括他在内的另外三尊,都不认同继续战事。
相对魔界的分裂,仙界却迎来前所未有的团结,导致战况天平骤然倾斜。
素不管事的千绝仙君突然出手,联合七杀、破军、贪狼三仙将,整合冥兵与天将,一次挥军直捣黄龙,冲破魔域结界,直杀上隐魁峰,生擒丰谙,将他投入万年暴风、雨雪、炽阳轮替的死寂绝域灭罗沙,永世不出,要将他硬生生熬得魂飞魄散,自然消灭。
新任魔魁与仙界和谈,炎翼身为主和派、也是七尊中实力最高的一名,默默接受作为人质的提议,告别魔域满地疮痍,由中立冥府负责看管,在丰谙还没彻底魂飞魄散前,他便不得返回魔域。
炎翼生而为魔,本没有轮回转世的概念,还是阎罗尧天随口一说的提议,才让他有此机缘,轮回为人下凡一趟,自此在他漫长的被囚生涯中,多了一点值得缅怀的涟漪。
此时,阎罗尧天亲切的朝他递来酒杯,“轮回可有意思?来,接风酒。”
炎翼点头接过,回忆前生流年,蓦地出现在脑中的一些身影,令他唇角泄漏丝微苦涩,下意识将酒一饮而尽:“多谢,轮回这事,说来甚为伤神。”
炎翼杯里的酒,再次被阎罗尧天慇勤斟满。
阎罗尧天一脸很有兴趣的模样,不断追问:“哦?何事伤神?炎尊莫非尝遍了爱憎情仇的滋味?”
爱憎情仇?炎翼脑中的身影有一瞬间好像清晰了,但,却很快又彻底模糊,那人的面目,他竟然怎样也想不起来。
他端着酒杯一愣,重新回顾前世,他惊觉,居然已有大部分都想不起来了。
明明在饮酒前,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难道,这一世出了什么问题,阎罗尧天刻意要他忘了?不动声色又饮完手中这杯,看着阎罗尧天再次殷勤的斟酒劝酒,炎翼笑道:“魔族哪来那些复杂玩意儿?最多只管自己的欲念能不能满足罢了!阎君此酒滋味绝好,是天池佳酿吗?”
冥府的骄傲被夸,阎罗尧天那股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天池水那种没滋没味的东西,哪酿得出我的忘川酒?”
忘川水,饮之忘情,又被称为忘情酒,孟婆汤也是同一个水源制造的产物,阎君这狐狸虽不至于想害他,但果真是特意要他忘了前事。
炎翼不怎样生气,只是,不乐意接受这种连他的思想都要操纵的行为。
倒也无妨,忘川之外还有记川,找到记川水,足够他找回记忆
“炎尊的禁足令已被撤销,除了魔域哪都能去,不一定要屈就冥府,不知接下来炎尊打算落脚何方?”
他盘算了一会。“我记得,丰谙的彻底消失在这三十年内便会完成,愈关键的时刻愈不容掉以轻心,我不如就守在丰谙的绝域之外吧。”
“行!”阎罗尧天爽快答应。
封印丰谙的灭罗沙绝域,是灭罗山群禁制内部出了名的死地,整个灭罗山群荒凉虚芜,气息浑浊污秽,没几个仙人能久待,所以明知看守丰谙一事极为重要,天兵天将却只能止步灭罗山群的封印外,不得进入,现在有个被天帝之力随时监控的魔自愿进入灭罗山内看守封印,那当然最好。
炎翼黑眸深处的红瞳闪了一闪,唇角微妙的勾起。
长年丰沛的忘川水源头就在冥府,但长年枯竭无水的记川,据说源头是深藏在灭罗山群里的,这表示,他将拥有三十年的漫长光阴,多得是时间让他好整以暇慢慢找到记川,也寻回自己的记忆。
“那绝域内据说长年无聊,这酒,能向阎君讨一点去吗?”
“那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就叫人抬个一百瓮,炎尊你走时放进自己的芥子空间就行了啊。”
阎罗尧天见炎翼丝毫不问前事,知道他真的忘了,喜孜孜的去替他张罗忘情酒。
芥子空间能纳大千,就是随身储物空间的意思,炎翼的储物空间正是他那身黑袍。
炎翼懒洋洋地动了动筋骨,眼角余光瞥见冥府入口的乱石岗中有异物。
“一只木偶?”
小人偶运气真好,清秀完整的面目和躯体都还在,没被凌厉罡风吹坏,但放久可不一定,炎翼本来就喜欢新奇的事物,他勾勾指尖,那只脚上浮现着暗淡的沈尘二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小人偶,便无声无息被他收进衣袖里藏好。
这只人偶让他想起一件事,往后三十年肯定无聊,在仙气缺乏的灭罗山禁制里豢养灵物又很困难,倒不如弄个机关偶人陪陪自己,似乎也不错。
终日云霭低沉昏暗的魔山山脚下,零星住着几个散修家族,这些散修的先祖最初之所以选择住在这个几乎没有半点仙力可言的焦山荒野,大多都是有点儿能耐的,他们起初无非是为了低调,以及刻意的隐姓埋名,但这些修仙大能的子孙世代住在灵气缺乏的地段,久了之后,家族传承日益衰落,即使祖先留下再好的修仙法,都渐渐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
魔山周边的散修家族,终究一个个的支撑不住,向二十里外灵气充沛的青笠山修仙名门魏家请求依附。
当时魏家族长是位慈心善根的老仙长,便与散修家族达成协定:由散修们按时提供定量的灭罗山特产兽类灵植,魏家提供小还灵丹,协助散修子弟修炼。
如此几十代、数百年的运作下来,老仙长早已仙逝,而魏家凭借当年独门垄断魔山特产的契约,日益崛起变成更壮观的修仙门户,反观这些散修家族后代为了狩猎采集,大多疏于修炼,因此仙力更加凋零,导致魏家渐渐的更看不起这些散修。
这些藏在平静下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不代表散修家族每个人都能在表面上隐忍魏家的白眼和颐指气使。
至少顾家女儿的顾锦怜就不能,她忍不下!
打从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被魏家小公子魏书斜眼睥睨了一句“穷猎户家要饭的”之后,她就打定主意跟魏小公子死磕上了。
*
这天,十二岁的顾锦怜一身男装,抽长瘦弱的背上,硬是扛着只被冻起来的小山猪,乐腾腾一路吼回家。
“娘,娘娘娘!妳看今天运气多好,我猎到一头没有染上魔气的小猪仔!”
她背后跟着她那个壮硕质朴的爹,任顾锦怜信口雌黄把猎猪的功劳都抢走。
锦怜娘闻声回头,笑道:“锦怜,小孩不能骗人,是妳猎到的猪,还是爹猎的?”
“娘,我也有功劳的嘛!爹的灵气探测从来只对染魔异兽有感应,要不是带了我,哪能猎到这种加菜的好肉?”顾锦怜瘪了嘴,奄黄的小脸皱着实在不好看,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深泉般清澈动人。
“是锦怜的功劳,妳看,猪先被她冰术冻起来,我才能打中。”锦怜爹摸摸后脑勺,呵呵一笑,他生平口拙,对机伶的女儿宠得翻天。
锦怜娘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对这个女儿的疼宠。
“你太宠锦怜,才把她惯得无法无天。”她摇摇头,暂时放下这事,却貌似无意的提了另一荏:“锦怜,青笠山魏家明天会来人收货,魏小公子也会来住上几日,这猪来得正好,咱们便有现成的肉食可款待,妳可别再像之前一样,揪着人家小公子打。”
顾锦怜脸色骤变,不乐意了。敢情她辛辛苦苦冻了一头鲜嫩小崽猪,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顾锦怜一脸嫌弃:“没想到我猎了头猪,还真要用来喂猪了。”
锦怜娘骂道:“锦怜!我让妳不要再去惹他,听到没有?”
冷冻崽猪砰一声从背上滑落,顾锦怜气笑,“他无礼在先,为什么忍气吞声的要是我?娘,我不觉得自己比他差,我们顾家祖先的修法传承,也不比那魏家差!”
“顾锦怜!这种惹祸的话,可以随便说吗?”锦怜娘脸色巨变,开口就骂,顾锦怜咬唇不语,却显然一脸听不进劝的倔样,锦怜爹见状,默默去关上薄木门,从墙边取了一捆干柴来。
“锦怜,忘了爹说过什么?”
锦怜爹从柴堆里挑出一根粗壮结实的,放到左边,再挑出一根瘦弱纤细的,放在右边,然后指着左边的木棍,道:“这是妳如今的实力,”指着右边的,“这是魏家小公子的实力。”
“就是嘛!爹……”感觉爹在称赞自己,顾锦怜的脸色好看点了。
她才想蹭过去向爹撒娇,锦怜爹却又从柴堆里挑出数十根比左边那杆更粗壮的木块,团团围在右边的细小木柴上,捆了起来放进背篓。
“可是,这才是魏家真正的实力,妳连魏书一根指头都碰不了。”掌中仙力扬起,左边那粗实木棍被捏成许多碎块,在顾锦怜呆呆的注视中,锦怜爹把那些碎块一片片也抛进背篓:“要是在妳长成不再被欺负的强大前,连这点小气都不能忍,妳、还有妳爹妳娘,我们全家的下场,只是这样。”
锦怜爹背着柴,拉着锦怜娘径自进了厨房,只留顾锦怜一人呆愣在屋里,看着地上那些木柴的小碎片,木然拾起一些放在掌心,默默不语。
锦怜娘在后头看得不舍。
“你做什么这样吓她?锦怜天资好,傲气些也是正常,你不见那些名门子弟若有锦怜这样的资质,还不知要骄纵成什么样,她在这里跟着我们苦熬,日子也的确辛苦。”
“正是天资好,才要她学会忍,不能忍,就坏了一身天赋。”
锦怜爹叹了口气:“顾家已经几代了,从没出过她这样的精纯水灵根,体质又是纯阴,刚好最适宜修习天水一色转心诀,待她心诀修上第五层,便能转化任何灵力纳为己用,到时候,整座仙力匮乏却魔气充盈的灭罗山,那些灵力都是她囊中之物,可是,在她没修到第五层以前,要是太过张扬,被魏家的盯上,便是前功尽毁!锦怜体质纯阴,最易被视为炉鼎垂涎,她天生又是那个相貌,要藏也藏不久……”
锦怜娘沉默了,夫妻二人相顾无语,顾锦怜是顾家最大的希望,顾家仙法传承里世代相承的那个机缘,都得着落在她身上,为了她好,确实不能放纵也不能娇惯。
顾锦怜真的被爹娘一软一硬的骂乖了。
隔天,她帮着爹把必须上贡的猎物搬到村外大广场,与所有散户列队等候魏家人来清点时,她一句话也没多说。
十五岁的魏书身子已很高挑,他的装扮华丽俊秀,从马车里跳下来时,还真在这穷乡僻壤的阴沉里划出一道彩光。
他装模作样的冲着锦怜爹那边喊:“先去数数顾家的货有没有缺?这户穷要饭的最信不过。”
“是。”
“不会不会,怎敢短缺?魏小公子尽管清点,一定不缺。”锦怜爹还是那一脸憨厚的笑。
顾锦怜悄悄握紧拳头,默不吭声,只在心里大骂魏书是头花枝招展的孔雀猪,就像早上被她切了、由娘亲烹炸煎炒的那头乳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