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是他的谁,孟绝尘已不记得,断情绝爱的他,也不可能幻想这女子与他前生究竟如何结缘,他只知道,一遇上她,他的目的就是报完她给过他的恩,同时躲避那女人的纠缠。
对,他一直以为,她是会对他纠缠不放的……
孟绝尘向来就根深柢固的坚信,那女人必会对他一见倾心,就像韶裳派江宁雪,成为一个难以甩脱的麻烦,然而,真正见到她,孟绝尘才知道,他整整二十多年来对她的防范,忽然都落空了。
她低调得几乎透明,完全没有对他一见钟情的样子,完全没有要纠缠他的意图,甚至,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对他感兴趣的模样!
倒象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锦怜忐忑的等了半晌,孟绝尘却再也没有对她说话,她忍不住瞄他,惊讶的发现,肃然刚冷的孟绝尘,居然正在用一种几乎可称为懊恼,失望的眼神,盯着她看。
遗憾、发楞、不解,各种属于人的正常的七情六欲,这一刻轮流显现在他脸上。
锦怜很意外,原来孟绝尘卸下那张冷淡面具时,英气逼人的五官便柔和得多,若能笑一笑,不知该有多完美,不过,这人懂得怎么笑吗?
异想天开的锦怜自己先笑了,听见她的笑声,孟绝尘总算回神。
知道自己刚才在发楞,他不免窘迫,声音有点僵。“妳笑什么?”
她连忙歛笑,但眼睛还是那么闪亮。
“我只是想,要是孟小师叔现在也能笑一笑,肯定很好看。”
“顾锦怜,妳自己回客栈,没事不许再出房!”孟绝尘一下子收了禁制,像要掩饰什么一样,恶狠狠的抛下话,转身就走。
锦怜却发现,他懊恼得连耳根都红了。
孟绝尘一溜烟不见踪影,锦怜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既诧异又想笑。
太奇怪了孟绝尘这人!分明已看穿她的魔气,却连私审都没有,这么重重提起又轻轻放下,根本象是对她通风报信,让她行事小心,别被其他人抓到把柄。
而且,他对几乎陌生的她也未免太过信任了,怎么就相信她会乖乖的自己回客栈被禁足?大名鼎鼎惊才绝艳的剑宗孟绝尘,竟然也会有这么不小心的时刻,但他到底为什么单独把她找出来,说了这些没头没尾的话?简直象是他已认识她很久一样?
她知道,孟绝尘是带着夙慧临世的特殊人物,莫非他还有往日记忆不成?
莫非她与他,前生是认识的吗?
锦怜真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了。
“顾锦怜,少做妳的春秋大梦。”今世都活不好了,谁管得了前生?
只不过,这下子她除了垂涎麒麟髓之外,也开始真的对孟绝尘这人产生无比浓厚的好奇了。
*
孟绝尘心绪难平,御剑在外城巡了特别久的一圈,定下心来才回客栈。
他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好心情,可以不动声色的面对锦怜了,然而他一开房门,却只有魏恬倏地跳起,和他四目相对。
“锦怜?……啊,师叔,不知锦怜犯了什么错?她哪时才能回来?”
“她没回来?”孟绝尘一怔。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魏恬摇头,脸上满是紧张。
“没有……方才璇玑门的师兄特地来提醒我,要我别乱跑,说是城里有几个灵根天资排名很高的新人突然失踪,不知去向,还问我锦怜去哪了?我以为锦怜一直跟师叔在一起,很安全,就说她没事……”
孟绝尘心里忽然一紧,那种心口被剜了一块的窒息痛楚,又嵌入胸膛。
他刚才巡城,整座城都没有异动,出入口的禁制也完好,但,有个地方散发出的气息,他不喜欢,所以避开了。
“连络止风上尊,速启万刃冢!”
一股熟悉的悔恨莫及,再次填满他激动的心魂。
不会出事的,不管她曾是他的谁,都不能容许她在他咫尺可触的地方消失!
没有外人在了,丹青子朝自己施了一个清净诀,终于显露出俊秀干净的面容,所以锦怜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那张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的脸,生动而不掩厌恶的皱起眉。
“我自愿住在禁制里,有什么好逃的?至于这城里的破事,全是其他魔惹出来的,我才懒得管,我此番只是出来看看妳,看看一个答应了我的傀儡说要唱歌给他听,却让他空等了好几年什么也没等到的女娃,是怎样的一个负心薄幸样。”
锦怜脸都胀红了。
“不,我没有忘记!也不是不唱,而是……”
丹青子故作嫌恶的挥手。
“唉,出来一见妳,就知道原因了!原来是修炼进度太差,到现在都还没筑基,也还没学会天衣的传音功能啊!可怜我家的尘,每年都有一日什么也不做,便是在第四层四处闲逛,安静的出门,又安静的回来,却什么都没等到。”
锦怜简直是紧张的扑上去抓他的手。
“可不可以请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是故意不唱,等我拜师之后会尽快修炼,一定会遵守承诺……”
“妳自己告诉他,如何?”丹青子轻笑,忽然一把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
锦怜傻住了。
“什么?什么意思?”
“尘的玉石俑内有个魔核,那魔核就在这里睡着,妳对他说话吧,他听得到。”
丹青子放开锦怜,指指自己的左胸,笑得一脸无辜。
“脸红了?妳胡思乱想什么?老子都多少岁数了,可没有非礼一个十七岁小鬼头的意思。”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我要跟他说话了,你不许动!”
锦怜又羞又窘,她现在知道丹青子虽然没有恶意,却是在戏弄自己,但偏偏他用的是尘的身体,笑出来的是尘的声音,她动不了手打他……呃,只怕也打不过。
“好,我不动。”丹青子虽然笑得胸膛上震荡不休,却真的乖乖的垂下双臂,动也不动。
任她由犹犹豫豫的慢慢靠近,脸颊和手指,逐渐贴近他的左胸,很近,却很小心的没有真正碰触。
锦怜无比认真,小心翼翼的开口:“尘,妳听得到吗?我会努力的,有一天,肯定能唱曲给你听。”
丹青子使用的是尘的玉石俑身,每一吋肌肤都是石头的冰凉,他也没有正常呼吸的起伏,但是,这毕竟还是锦怜长大后首次如此接近青年男子的身体,她愈说愈脸热,忍不住又稍稍退离了他一些。
“答应的事,我就不会食言,决不会的。”
炎翼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淡了。
少女纤细的身形,站在自己眼前,眼神闪耀如星,说着很坚定的承诺。
在浓郁的夜色里,他一时有点恍惚,分不清楚……分不清楚,突然冒出来的酸涩,甜蜜,甚至一丝淡淡的痛苦,那是尘的情绪?还是他自己的?
“好,等妳。”我等妳。
他也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正安静沉睡中的尘,驱使他冲动的说出这句话。
若非坑道外杀声渐近,还有那些不妙的气息急速逼近,炎翼甚至不想动,不想破坏这一瞬间的宁静。
但,他可不想用这副没有多少力量的玉石躯壳,与三宗正道直接交锋。
“好了,我该走了,妳一直穿着天衣吧?天衣不是这样用的,妳以后修炼每晋一阶,必须找机会把它取下,再重新穿上,它会适应妳的能力产生变化,妳才能掌握天衣的更多用法。”
“原来如此!”锦怜怕自己的体质泄漏,确实一直没有拿掉过天衣。
丹青子望了她一眼。
“过来,我走之前先带妳出去。”
此地有个机缘,他突然起心动念,想带她去敲敲那扇机缘之门,至于顾锦怜能不能平安收服“它”,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事了。
丹青子只是带她腾空跃起,两三下就脱离酣战最炽的危险区,锦怜只来得及看见,那四个人摆开法阵,正合作无间与魔物缠斗,可是,那些魔却不是人形,而是一批浑身披满毛皮,齿间狺狺不绝的巨兽。
那一对对发红双眼的数量,一眼扫去让锦怜心头悚惧,至少有二十头魔兽在围攻他们!锦怜从小打猎,很清楚猛兽被逼急了攻击力将会激增,更何况是一大群!
“是老虎?你不去帮他们?”
丹青子嗤了一声,语带不屑。
“正主还没出现,那些只是魔犬,就像你们人族的看门狗一样,那程清眼高手低,区区一点本事就想挤下孟绝尘,若是被我插手赶狗,妳信不信他没拿下功劳,恼羞成怒下干脆带人打我,反咬我就是作乱的魔头、是那些狗的主子?”
锦怜心里一凛。确实,刚才听那个程清说话,此人并不怎么坦荡磊落。
“妳若是想不开,真去拜入十二峰门下,记着避开那程清。”
“知道。”
“到了。妳乖乖在此待着,自然有人会很快找到妳,”
丹青子对着她一双欲言又止的如星眼眸,又笑道:“喏,这也给妳,妳还没能开启天衣的储物空间,藏不起来,待会见到救兵就说这是妳偶然捡到的,直接献出去吧。”
从他手里接过那团黑乎乎、不起眼的绳子,锦怜心里有点发毛:“这不是刚才捆人的绳子?”
小姑娘不识货,炎翼大笑,把她推进万刃冢其中一道鸿沟里藏好。
“什么绳子,这是抽了堕仙的筋、疯魔的骨才炮制成的斩龙索!我刚才抹掉了它之前的认主记忆,它现在是无主之物,十二峰内部理应有几个功力高点老头的能迫它认主,十二峰要除魔,有了这条斩龙索可就事半功倍。”
“很好用吗这绳子?”
“别垂涎了,就凭妳一个未筑基的小修士,收服不了它的,就算妳把浑身的血都喂给它,它也不会领情。”
“我不明白,”锦怜接过他扔来的斩龙索,别在腰上,抬头遥望丹青子:“你自己也是魔,为什么帮我们?”
怪的是,她明知丹青子是个大魔,尘是他的魔傀儡,她却一点都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的心思,他们两人与她认知中的邪魔外道,实在并不一样。
丹青子却一脸不在乎:“人族就都是好人吗?魔也不一定都十恶不赦。我认为好的便是好的,我喜欢的便是好的,哪需要你们那些破烂规矩。”
锦怜也笑了:“好像是这道理。”
“我走了,哎,别露出那种舍不得的样子,就说我见不得美人露出这种表情!这样吧,以后妳若是在十二峰混得不开心了,就到禁制里寻我,到时候,老子给妳做靠山!”
丹青子大笑,四周的杀声震天都没能掩盖他的狂肆,尘的秀气模样,硬生生被他笑出一丝飘飒。
他向后一退,笑声瞬间远遁。
锦怜知道,他走了。她又只剩一个人,她原本有些害怕,然而,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天衣可自保,锦怜胆子又大了,定下心来仔细一看这条斜向地底直开的坑道时,她难掩惊喜。
这里就是当初莫名吸引她靠近的那道坑渠,她能清楚感觉,正是这里的仙气具有情绪波动!
坑底究竟有什么?该不该下去探一探?
丹青子刚才说过,很快会有人到这里来找她,那么,只要她小心些,加上天衣护身,不会有事吧?
心意已决,锦怜开始运转身上的灵力,储在净湖内的庞大仙力她还无法动用,因此,她现在使用的是经脉里那些还未被完全化散的魔气。
她还没有随身仙器,但用幻冰术暂时维持一个并不难。
锦怜想了想,脑中浮现方才程清那把泛着冷光的锁鍊回旋刀,心念一动,一把充满寒气的锁鍊弯刀,便缠上她右臂,泛着浅银玄光。
“能维持一个时辰,足够等到救兵了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才向下走了五十呎,一双鲜红的眼便在坑洞的正中央反射出光芒,冲着她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有魔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