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数日,到了西北绝峰顶的问道城外,一路山雾缥缈,冰花开散,直如仙境,更有无数修道者直接驾各种仙器御空,衣袂飘摇或快或慢的飞过。
这些飞空者,当然大多都不是新人,而是从十二峰各自前来挑选门徒的人,但是其中也不乏看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女,他们年纪轻轻就能进入十二峰而且还被派出师门办事,当然都是佼佼者,脸上自然一派倨傲。
锦怜看得目不转睛,直到此刻,她心里才突突兴奋了起来。
她从小就被家人视为天才,她老是以为世上天资能和她一样的人不多,没想到,她直到现在才晓得,原来她还是那么渺小的……这些已经能御飞仙器的人,其中有许多,将来不知会成为她的对手,还是盟友!
突然,这些或快或慢的飞空者上空,倏地有个小部队后发先至,画出一道静默笔直的锐光,直射山顶,瞬间没入浓浓雾霭!
这一小队快得匪夷所思,只能看出是御器飞空,却连御的什么仙器、穿的哪派衣裳都看不清,只知那道整齐划一的橙色,威压惊人,烈绝似阳。
“啊!”魏恬不禁惊呼,眼中也冒出了淡淡的震惊:“这就是十二峰的实力吗……”
不仅走在山路上的人们抬头惊叹仰望,就连聚结成群的飞空者内部,也开始发出窸窣声:
“哟,好傲气,竟连韶裳派第一美人在此,都不肯停下来多瞧一瞧?”锦怜远远的可以看见,被簇拥在圈子中心的一群美人中有人发出娇嗔;当然是韶裳派的。
圈子正中心有个极美的女子,瞅着方才橙光消失的浓雾中心,神色带着一丝落寞。
“我看不是不想,只怕是因为剑宗全体来晚了,发现韶裳的俏师妹们早被我们包围,挤不进圈里,恼羞成怒要先赶上去准备迎接美人吧!”
这话说得太逢迎拍马,锦怜觉得好笑,多看了那个滑头的男人一眼。
那个浑身繁复花纹的男子打开手中一柄流苏扇子,从扇中凭空飘出飞扬的浅粉桃花瓣似的雪片,漫空飞舞美不胜收,引起一阵惊哗,那男子得意的又一挥扇子,把片片雪花收回,接着立刻拱手奉上。
“师姐上回出任务时抱怨过大范围攻击法术一点都不美,因而师弟特地回门内苦思钻研,设计这套水法术专用的『落花漫天』,这就献给师姐了。”
“宁雪多谢罗寒师弟用心。”
这些名字锦怜都听过,她立刻晓得,这人是专研机关巧物的璇玑门下弟子,罗寒。
美人江宁雪轻淡一笑,她身旁立刻有人把那柄扇子接过。但接下来,美人却按着额头,娇滴滴的说着:“宁雪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先进城歇着了。”
嘴里说不舒服,她身上的绫罗羽缎却加速的毫不含糊,一下子也带着韶裳美人们窜进浓雾里不见。
韶裳派走后,其他门派不知是受了剑宗的刺激还是缺美人相伴觉得无趣,一个个也加快了速度,本来热闹的空中,一下子只剩零星几个没有穿门派服色的散修,慢吞吞的飞着。
魏恬趴在车窗口看完了戏还乐得下评论,她戳戳锦怜的手臂,暧昧笑道:“没想到还没进城,就遇上这么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刚才那拨人既然是剑宗的,那美人要追的肯定是孟小师叔!”
锦怜都没说话,车窗外慢幽幽飘来一个凉薄声音。
“她还是趁早死了心为好,要那个自誓『绝剑有锋,尘道无心』,眼中只有苍生没有情爱的人动凡心,不如去撬个石人来得快些。”
奇怪!此人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锦怜心头一震,莫名的剧跳。
她连忙探头出窗,抬头见到一只刀痕斑驳的葫芦,葫芦上的男子衣衫松敞,披发散乱形容难辨,唯有一双眼烁而亮,约莫是察觉锦怜热切的目光,男人呵呵笑,对她眨眨亮堂堂的眼。
“姑娘一脸好奇,是不是想问我门派?不成不成,我的门派那说不得啊说不得,不过名字倒是可以说说,贫道丹青子,是丹宗石癫师尊在外私收的不记名弟子……唉呀,怎么还是说溜了嘴?”
到后来,丹青子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葫芦愈飞愈慢,很快的落后于马车。
声音分明很年轻,说话却是一派老气横秋的傻样。
魏恬被丹青子逗乐了,笑得前俯后合。
“这人好呆,丹宗的师尊怎么会在外头收这么个笨瓜?”
锦怜没笑,而是不断盯着那个离自己愈来愈远的葫芦,心里的躁动直到都已见不着丹青子的身影,犹是兀自翻腾不休。
她满腹惊疑,苦于说不出口。
都说纯阴体质遇上了纯阳之体才会有感应,但她突然产生这么奇怪的亲切感,还有那股简直想跳上丹青子那只葫芦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这丹青子难道也是个纯阳?不可能啊,若是有,一定会被传得轰轰烈烈!
男子有纯阳体质可不像女子的纯阴体质一样需要遮掩,这种特殊体质适宜修炼各种阳刚术法,各大门派都会抢着要!
还是,这丹青子是孟绝尘假扮的?否则,她怎么会对他兴起一股如此熟稔的感应?
不对不对,锦怜猛摇头。
孟绝尘怎会是这副惫懒模样?不可能不可能!
她对孟绝尘并没有魏恬那种少女怀春的盲目崇拜,但她实在说不出,为何她打从心底就是觉得,孟绝尘才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锦怜愈想头愈痛了。
*
酒葫芦上的青年,饶有兴味的遥望马车,撑着脸笑。
“尘倒没骗我,这女娃救得应该,小小年纪果是绝色。呵呵。”再长大两三年许,也许还真能与他的真容比上一比。
不枉他压抑魔力,将神识附在尘身上溜出禁制,这一趟,值。
车子越过那层浓浓白雾,他们已进入问道城的仙法保护范围。
锦怜眼前一亮,这栋高耸巍峨的城内不仅一丝雾气也无,连空气都澈冽许多,尤其城墙外地板上无数道鲜明的坑壑,更是一靠近就仙气冽然,锦怜刚靠近其中一道坑洼就舍不得走了,里头漫出的全是馥郁仙气啊!她丹田里的净湖都涌动起来了。
要是独自在此待上这里几天……不,只要几个时辰,就够她运起心诀吸饱仙气了!
魏恬当然不知锦怜内心所想,她以为锦怜是因为看见止风上尊葬剑的遗迹,才激动得眼神发亮。
“壮观吧?这就是止风上尊葬剑后的万刃冢,听说,其中两道坑壑深处还潜伏着他的断剑『雾岚』,自从雾岚埋在此地后,整座山峰除了问道城以外就全飘满白雾……哎妳别愈靠愈近啊!雾岚是已具有剑灵的仙器,据说会主动攻击太接近它的冒犯者,城外守卫都在看妳了!”
若不是魏恬及时拉住锦怜,她差点着迷得一脚踩进坑里。
魏恬十分意外。
“没想到妳这么崇拜止风上尊,难怪无论我怎么对妳说孟小师叔,妳都没反应。”
“妳别胡猜。”锦怜端起一脸正色,心里百般遗憾着那些还在不断冒出美味灵气的坑洞们,离她愈来愈远……
还真不能告诉魏恬,她垂涎的其实是师尊的仙气。
“不晓得止风上尊这几天会不会真的出现?我要是得到新消息一定立刻告诉妳。不过锦怜,上尊都一百多岁了,而且自从与第一任道侣分开后,他就再也不沾女色,原来妳欣赏这么成熟的类型?”
魏恬露出一脸惋惜,更是一脸“我家二哥没希望了”的模样。
知道跟她说不清,锦怜只好万般无奈的任她误会去了。
但,魏恬这种玩乐似的心情,在进入问道城后,就被城内一派严肃威沉的气氛给打消了。她们进了客栈,说会在客栈内等她们的魏书,竟然不在,但确实有人已经等在那里。
“哪个是魏恬?”
带头而来的青年,与其他人都只是一身粗布的门派装束,但那个过于沉稳静淡的声音,却让平日很机伶的魏恬脑中一时转不过来,闻言,乖乖应了一声。
“我就是魏恬……”
“剑宗,孟绝尘。”青年连自我介绍都很省话。
“魏书今日任务受了伤,我命他回门休养,这些日子有什么麻烦就报我名号,有家书,由我转交。”
剑宗的衣裳,原来只是很淡很淡的橙色,穿在这个威仪青年身上并不突兀,那时却被他领头,傲然飞出烈阳的火烫,瞬间灼过她的眼。
锦怜呆在孟绝尘面前,没法把眼光从他脸上移开。
是了,这就是孟绝尘,这才该是孟绝尘,她过去的什么想象,都比不上见面的这一瞬间令她如此笃定,他有一张情绪淡然得未免冷冽的面容,冷静,指挥若定,正气凛然。
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剑。
无论是否出鞘,孟绝尘是把泛寒的剑,不管装饰简朴抑或华美,他的本质便是,锋利!而他效忠的对象,是苍生,是天下,所以眼里再放不下其他东西。
魏恬紧张得只能答“是”,说不出其他话。
简短对话很快结束,孟绝尘告辞,“刚结束一个任务,剑宗弟子三日未阖眼,我先安排众人歇下,暂辞,明日我带妳们去走入门前的流程。”
剑宗一行人走后,魏恬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按着胸口面对锦怜,一脸惊魂未定:“天,我只觉得喘不过气快憋死了,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好可怕!”
锦怜没回话,她正盯着孟绝尘的背影不解。
因为,他在走过她身边时,轻飘飘抛下一个眼神,那瞬间,锐利青年的神色冰凉依旧,但异常纠结,怎么也不像善意。
那表情,简直象是总算让他等到了一辈子的仇人!
锦怜莫名心颤,却立刻就替自己壮了胆。
怕什么?她自认不做亏心事,也与此人往日无冤旧日无仇,虽说她一心想算计他的家传至宝……但她都还没开始付诸实行,怕他什么?
从来只有君子畏小人,没有小人怕君子的道理,更何况,她还没拜入任何门下之前,都算是魏书的同辈,辈分上她还得喊他一声师叔呢,他还不至于纡尊降贵对她一个无名小辈做点什么吧?否则,光是给他扣上一句“长辈欺侮小辈”的传言,就够孟绝尘这人光风霁月的名声毁于一旦。
唯一让锦怜有点发憷的是,孟绝尘那个“我等妳很久了”的古怪眼神,究竟有何涵义?
难道真是因为纯阳体质和纯阴体质之间的感应,他从她身上查觉了什么不对劲?
太在意这事,她开始对孟绝尘的一举一动充满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