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师兄走掉,还得另外找出守门人。韦子奕从怀里抽出两张傍身而藏的米白符纸,朝半空一掷,符纸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两个容貌装束一模一样的孪生俏佳人,一个腰间佩剑;一个手执拂尘,长身玉立,二姝齐齐对着韦子奕跪下,清脆的声音娇美动听:
“主人在上!侍剑听命!”
“主人在上!红拂听命!”
“侍剑,在宫外方圆三里布下返途迷阵,不管谁闯进来都送走。红拂,去储药库拿一瓶仙陵散,接着回来听珆姊姊号命!”
“是!”同声相应后,两女并肩齐去。
“珆姊姊,靠你把他们救醒了。”施术后的韦子奕对龙珆疲惫一笑,龙珆微微颔首,拿着解药走进内室。
韦子奕探头看了看躺在客房内的一老一小,刚才他在门外对大师兄询问时,似乎感觉有一个人的呼吸不太平稳……是醒了吗?可是这两人一个被寒潭水毒侵体,一个中了二师兄的丹枫盛彤,照理说是不可能此时醒来的才对。
错觉吧?他为自己的多疑笑了笑,到另一个居室探望龙于滟去了。
***
当龙于滟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时,满脑子都是一对带着怒气的湖水蓝眼睛。
对了,她还记得自己掉进了潭水深处,还记得一个温暖的怀抱,还记得一双拉住她的手,最最短暂却最最深刻的一瞥,她记得自己曾经对上一双湖水蓝眸。
从没看过有人的眼睛是这种颜色,记得她的大表姊养过一只来自外国的大白猫儿,闪亮的大圆眼就是这种好漂亮的湖水蓝。于是,龙于滟自动把那双眼睛的主人想像成一只落水的大白猫,自顾自的发笑。
“小滟,醒啦?”韦子奕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她那叫人想退避三舍的贼笑。
“小韦哥哥,那落水猫……喔不对,我是说那个救了我的谁,在哪呀?”龙于滟在寒气逼人的白龙潭畔玩得很习惯了,现在看来精神极好,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没醒,在西厢客房。”
猫?韦子奕抽了下眉角,龙于滟的表情可像是又找到了新玩具一样雀跃,他不忍心的替那美少年补了一句:“人家少说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寒气入体又有内伤,别尽想着折腾他。”
“救我?喔~”龙于滟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古灵精怪:“若是他救了我,那你绑在我腰上的绳子是做啥用的?勒得我到现在还疼呢!如果是他救了我,那你给我绑绳子就只是欺负我啰?一点用都没有,该找你算账啰?”
他倒忘了,龙于滟信口雌黄的功力有多高深。
胡乱编派了一通罪名之后,龙于滟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派柔弱,可怜兮兮的盯着韦子奕瞧:“小韦哥哥,你说,究竟是他妨碍你救我,还是你妨碍他救我?究竟是谁害我现在头晕脑疼的啊?咳、咳,咳咳咳!”
龙于滟哼哼唉唉了半天,假咳得眼睛水汪汪。看来,这小魔女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韦子奕向来都懂。兄弟啊!看来只好牺牲你了。狠狠甩了一下头,把最后仅存的一丝同情给甩到天涯海角,他昧著良心:“好、好,是我的绳子救了你,不是他,要怎样处置那落水猫,随你。”
“哈哈,就知道小韦哥哥最好啦!我去看他!”龙于滟大呼小叫蹦下床,一点病态全无,整头辫子都欢得跳散了。
“慢!”韦子奕拉住她松脱的扎辫小绳,从袖里抖出一粒绿豆大小、竹香悠然的水青色药丸:“张嘴吃了,免得落下病根又怪我。”
“这不是你头一回炼成功的冰心丸吗?一炉只得五颗,不是宝贝得很,不舍得我吃?今天真大方!”嘴里说着刻薄话,龙于滟却笑得很甜,乖乖张开粉嫩的唇,很不淑女的直接从韦子奕指头上把药丸一口吞了。
牛嚼牡丹,浪费。
指尖有龙于滟菱唇擦过的触感,韦子奕皱了下眉,脸上的薄红瞬间显现又退。真是野丫头,改天该请龙珆好好教她,不许在任何人面前这样失态。看着眼前小小女娃水灵灵的笑,他手一抄就把她轻松抱上凳子:“辫子扎好再走。”
龙于滟规规矩矩端坐着,任他拆下辫子仔细摆弄。“你看,我乖乖的,怎么奖赏我?”
韦子奕为这难得的宁静氛围而舒心快慰,手里专注在她柔顺精细的秀发上,没多考虑就响应:“果然好乖,要什么?”
“那就再给我一颗冰心丸吧。”
“这东西没用内力化掉前不能再吃,想干嘛?”
“嘻嘻,喂猫!”
温馨的气氛顿时破灭,他一时气结,差点把手里一绺青丝给扯了。
已扎好一双小辫子的龙于滟,腰上挂着小瓷瓶,就是她半骗半胁迫来的战利品。一口气奔到了西厢客房,龙珆正指挥红拂替躺在外侧床上的中年男人逼毒。
没人招呼她,龙于滟就自己踮起脚尖,自得其乐的逡巡了一会,把房里躺着的两个人都细细打量了一遍。两个人哩!她的落水猫是这只老白猫,还是那只小白猫?想到那对好看的猫儿眼,她真是急着要撑开他们的眼皮看一看。
靠门边床上的那人皱纹好多!五官脸貌像是刻出来的一样生硬,她也看不出甚么门道,总之是个大叔,大家忙着为他治病,她也不好意思多瞧,于是又转进了被屏风隔开的里侧。内室的男孩年纪倒跟自己差不多,这里没人,她也就使劲拖了张贵妃椅在床前躺了下来,悠悠闲闲地欣赏。
唷!这人居然有张瓜子脸,剑眉生得匀称,鼻尖俏美,很是好看,只是嘴角略略下弯,好像随时都在发怒的样子。
龙于滟不喜欢这样的嘴唇。不过他的睫毛弯弯,好长,像两扇小屏风。她撑着小下巴,听着他绵长匀细的呼吸,腻在那双长睫毛里幻想浮翩。
忽然,龙于滟想起该怎么找她的落水猫了!她还记得,自己枕在那只落水猫的肩膀上,隐约见着一块半月的红色胎记,有姆指般大,应该很好找才是!
再像那时候一样躺一躺,不就知道了吗?
***
原本以为这家伙只是坐着看一看,忍过了就好,没想到对方居然变本加厉,动手掀了他的被单!蓝承恩震惊之下险些睁开眼睛。
不,不对。他强抑住打人的冲动,继续以宫廷教习传授的龟息祕法佯作昏迷,他已经犯过一次错,不能一错再错,那时在潭边,他就是因为不能忍,才会怒火攻心闭了气,在无法防御的状态染上潭水寒毒。
这次,他一定要忍。
被谈话声惊醒后,他就仔细把这些人的声调及谈话内容牢记在心,暗中筹划,本可以一直撑到傅腾翼的毒解完后再行打算,可是此刻,他连来人都不晓得是谁的情况下,就被毫不客气的摸了!
在目不视物的时候,人的灵觉比平时好上数十倍,蓝承恩被摸过的地方,无法自制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对方肯定察觉有异,“咦”了一声,直接扯开他的衣襟,一个发出淡淡香气、毛茸茸的温暖扑来,躺上自己裸露的胸口!
蓝承恩“嘶”一声吸了口长气,天啊!去他娘的忍!
不过,这个声音中的怒气显然被误解为疼痛。
因为那柔软的小东西急急退开,把他的衣襟重新拉拢,软嫩疼惜的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痛痛是不?我忘记你有伤,不痛,不痛喔!”
是女娃。他从潭里捡回来那个?
眼前一暗,软软小手抚上他皱紧的眉,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吟:“乖乖睡,好好睡,好喵儿喔~不痛、不痛,娘说痛的时候不可以皱眉,眉头一松就不痛了……小滟滟陪你,一直陪着你,醒来以后吃一颗灵丹,全身都不会再痛了喔!”
看来她没发现自己醒了。
蓝承恩放松下来,继续装昏。无聊已极的听了半晌小女娃的胡话,反复出现的就是什么乖乖睡、好好睡、我娘说这个,我娘说那个、还有一些令人费解的语助词:“喵儿、喵儿喔”。
大概是此地唱催眠曲的方言吧?他猜。
“好喵儿、乖喵儿,乖乖睡、好好睡……嗯……”
不多时,女娃的声音蒙上一层浓浓睡意,反复念着几个不成调的词,屋里逐渐悄然。
“珆姑娘,小滟妹妹睡了。”
“让她睡吧。被寒潭侵体的人至少也要五个时辰方醒,另一个丹枫盛彤毒中得不深,即时服药,也要两天后才醒。点只幽兰迷香,让他们三个都沉沉的睡,我今晚就歇在隔壁房照看。你去陪侍剑布法阵吧!”
“是,珆姑娘。”
***
关门的吱呀声传来,她们都走了,屋里确实只剩三个呼吸。傅腾翼的气息绵延沉稳,应是已无大碍;另一个呼吸很浅很轻,仿佛是连睡着了,都还生怕吵着什么人似的。
确定没其他人在,蓝承恩迟疑地睁眼偷看。夕阳已半斜,只剩残余的昏黄光线,床边有张贵妃椅,侧卧着那女娃,她换过干净衣裳了,一身稚气娇憨的粉红裳、粉红襦。清爽的发辫衬着小圆脸,细肤白皙,嘟着嘴笑,嘴边深陷着小酒窝。
映在深山的斜阳下,她的轮廓竟有天人的神圣。
在宫里,他很少看人这么笑,大家的笑不是阿谀,就是奉承;不是有所图,就是有所谋。只有娘会对他真心的笑,可是娘的笑,温柔里蕴染凄凉,时常让他也觉得痛楚,和眼前这个全无杂质的笑也不一样。
“什么事好笑?天底下哪来值得笑的事?”蓝承恩头晕晕的,好疑惑,可是嘴角也学她往上弯,仿佛这样做,生命的担子就轻了点。
她轻喃:“小喵儿,治好你,带你游山玩水去……”
真是,究竟做了什么梦?夕照黯下,可她的笑却愈发地甜。他有点不舍,还想看得清楚些,想碰一碰她说着梦话的唇。这么近,应该是一蹴可几的,但他带着渴望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就无力支撑、颓然落下。
啊!是幽兰迷香作怪吧?难怪,他苦涩的心这样弥漫着静美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