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后,我能明显地闻到唐昕冉惯用的那一款女士香水,气味淡雅迷人,阴魂不散地弥漫在车厢的空气里。
我浑身上下的毛孔立起抗拒着这种令人厌恶的味道。
承应淮的领带应该是在车库里解下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松开,脖子上隐约露出了几个不太明显的浅红色印记,像是女人的吻痕。
联想到刚才在这辆车子里发生过的事情,我就控制不住想吐。正在专心开车的承应淮见我神色异样,冷漠开口,哪还有一丁点的关心:“怎么了?”
“想吐。”
他减慢车速,一只手伸向我的额头,我条件反射地往边上一躲,神经质似的按压车门上的车窗按钮,热风终于灌进车里,缓解了我身体大半的冷栗反应。
“现在没事了,不用管我。”我回过头,发现他落了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在我目光留意到的片刻。承应淮仓促地将手收了回去,继续开车。
停在一个红灯路口。
“还想吐吗?”他忽然问我。
“我不喜欢闻到香水味。”我赌气似地说。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等红灯的十几秒钟漫长得像度过了一个世纪,终于跳到绿灯,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的声音此刻像美妙的钢琴曲,缓解着我坐立难安的心情,吊着的心渐渐着陆。
“你在介意?”
他为何总要挑我最疼的地方扎针!
“介意什么?介意你的车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香水味?还是介意你们刚才在停车库里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承应淮,不要以为所有女人都会为你争风吃醋。”我顿了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醒,你早就看不到我了。”说完这句话,浓烈的悲凉袭上心头,将我钝痛麻木的心脏包裹住。对这个男人,我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就这样吧。
“明天晚上有一场慈善晚宴,跟我一起出席。”
“好啊。”
得到我爽快的答应,承应淮有些难以置信,“霍绮真,你真的变了。”
从头至尾变了的人到底是谁!我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发现左手的掌心边缘被划开了一道浅红色的口子,应该是在花园里剪枝叶时不小心给划伤的。
承应淮察觉,侧了侧头,道:“车里有创可贴,自己找。”
我没吭声,也不想找。
车子莫名其妙地在路边停了下来,我看看路边陌生的建筑物,好像还没到黄医生的诊所。
承应淮解下安全带,转到后面摸出一只小的医药急救箱,找到创口贴和消毒药水,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自己弄还是我给你弄。”
我吐出一口怨气,拿了张创口贴。
“回家再用药水消下毒。”把东西放好后,承应淮重新扣上安全带,目光在副驾驶座的安全带上顿了顿,抬头命令我:“系好安全带。”
我扣好安全带:“烦死了!”
“知道自己烦,就不要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
承应淮你不要含血喷人,到底是谁在给谁增添烦恼!
到达目的地后,承应淮不着急下车,坐在车里对着后视镜系领带。系到一半,他烦躁地扯了下来,将领带扔在车里,关上车门,大步跨到我面前,将领子往下扯,露出脖子和锁骨上刺眼的红色印痕。
我后退一步:“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霍绮真,你知不知道你带来的那只猫差点把我害死。有哪个女人的嘴巴这么大可以吸出这样的吻痕,你倒是吸一个出来给我看看。”
说完,边系衬衫扣子,扬长而去,留我在原地傻眼。
莫名其妙!
***
黄医生的心理催眠术后劲太烈。
每次我从她的办公室里出来,都不记得自己在里面说过什么,笨重的脑袋里昏昏沉沉,额头疼得厉害,只想睡觉。她的秘书给我端了一杯热水,让我坐在外面的靠椅上休息会儿,换承应淮进去跟黄医生谈话。
承应淮进去前特地警告我:“不要走远。”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扶着靠椅有气无力道:“现在就算有人抱我走,我也不想动了。你谈完话赶紧出来,我要回家睡觉。”
扑哧!秘书捂住嘴偷笑。
他落下一个踌躇的眼神:“我尽量。”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靠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中途有个人在我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把我叫醒:“你是霍绮真对吧!我没认错人吧?”
我撑开沉沉的眼皮子,一张放大好几倍的脸近在眼前,厚重的黑眼袋垂在眼睛下面,眼睛里放出的光贼亮贼亮,胡子拉碴,分不清对方到底多大年纪。我“啊”的一声大叫,下意识将对方推开,自己也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
我伸出手掌,阻止他靠近:“你谁啊?”
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呵呵傻笑了两下,伸出右手向我示好:“我是良言,高中话剧社里的编剧,就是改编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的那个男同学。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学校话剧社代表市里去参加全国中学生话剧表演,就是我写的,你演的朱丽叶。”
被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但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文艺青年良言好像是一个长相很清秀的男孩子,眼前这位胡子邋遢、体重超标、不修边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几岁的老男人,怎么看也让我无法把高中那个把莎士比亚天天挂在嘴边的才子联系到一起去!
“我这个样子,你的确……有点认不出来。”良言笑笑。
岂止有点,是根本不能。
“我这个样子,你能认出来,也挺不容易的。”
“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高中校花霍绮真,想让人忘记都难。”话音未落,他的脸颊就“腾”的涨红,低头不敢再正面看我。他容易害羞的性格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以前跟话剧社里的女孩子一说话就脸红,大家都拿来说笑取乐。
我让他坐下来,“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坐在我旁边显得有几分拘谨,一直在往椅子边缘挪过去,“我是来看心理医生的,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压力太大,就经常来找医生疏导疏导。”
“你在从事什么行业?”我猜,跟文学创作有关。
“我现在在一家影视公司当编剧,文仪华创。”
“那很好啊,这是一家大公司,拍过很多有名的电影和电视剧。”虽然我对影视这一块不怎么熟悉,但是文仪华创的名字还是听说过,它是国内影视行业的龙头老大,娱乐圈里的艺人都争先恐后地抢这家公司的资源。
“我混的不好,这个行业的竞争压力特别大,我才27岁就快秃顶了。”良言把脑袋伸到我面前来,见我没笑,才发觉这个冷笑话太冷了。他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嗳,对了,你来这里不会也是看心理医生的吧?你没事吧?”
我沉了沉语气,说道:“我是陪我朋友过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又聊了会,后来良言看下时间准备要走。他走之前给了我一张个人联系的名片,还想起一件事情:“下个周末话剧社的聚会你会去吗?”
我对话剧社的聚会毫不知情。
他问完话,才懊悔不已。
原因很简单,当年我只在话剧社里呆了一年,就在演完《仲夏夜之梦》之后,回到学校,我被踢出了话剧社。无非就是女生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那个时候饰演朱丽叶的女主角生病,我临时顶替去表演,不是刻意去抢她的风头。她仗着自己父亲是学校领导,就把我从话剧社开除。
对于有钱人家女孩的身份,我从高一开学就刻意隐瞒,纯属为了方便交朋友。要是那位领导知道自己为了给任性的女儿争面子得罪了晋城最有钱的企业家,肯定会悔青肠子。
因为自从那以后,学校的赞助费就直接少了一半。
我突然想起一个恶趣味,要是我再去会会那一位嚣张跋扈的女主角,亮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她当场会呈现出什么样丰富多彩的表情。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期待呢。
“我会去的。”
“那我也去。”
两人约定好,下周聚会不见不散。
目送良言离开,他在进电梯前停留了下,回头冲我傻笑招招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下意识的一个念头,冲过去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发自真心地感谢他:“谢谢你那个时候站出来替我说话。”
良言离开后,我想起他刚才惊慌失措的反应,破涕为笑。他回家以后可能要把冰箱里所有的冰块拿出来敷脸消热了。他不会27岁了还没跟女生拥抱过吧。
我笑着回头,承应淮站在身后。
笑容顿时在脸上僵住,我如同出轨被捉了一样,在他目光炙热的审视中无所适从,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又没做出任何不轨的行为,只是跟老同学礼貌地拥抱一下而已。我在心虚什么啊!
承应淮从我身边走过去,脚步不带一丝停留,尖酸刻薄地说:“你不是说很累了,还有力气在这里跟男人卿卿我我。”
我在他背后发出一记冷笑:“是啊,在我高中受尽委屈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盘算着怎么欺骗我,伤害我,将我引入你复仇的陷阱。良言曾经帮过我,难道我不就应该对他表达一下感谢吗?承总该不会期待我谢谢你吧。”
承应淮按电梯按钮的手指停滞了一下,稍稍侧头,勾起眼角的余光斜视我,“良言?叫得这么亲热。对于他这种没出息的男人来说,你直接点跟他睡一觉,他肯定会感恩戴德乐意为你拼命。”
“谢谢承总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叮!
电梯到达这一层。承应淮发出一记带着怒意的冷哼,分开两条长腿迅速迈进里面,根本不想等我,直接按了下层键。我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合拢,愣了三秒,无语地嘀咕了句“幼稚”,拐弯去走楼梯。
下了楼,天色渐暗,路边的灯光已经亮起。
我看见停在门口的车子,幸灾乐祸地想:走这么快还不是要等我。拉开副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正抬起腿,驾驶座上的某人语气里带刺地开腔。
“坐后面去。”
砰!摔上车门,我还不想跟你坐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