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滑落到地上,医院那边的人还在电话里向我说明情况的紧急。文森特从身后向我靠近一步,被我目光一照,他皱了皱眉,目光从地上的手机扫向我脸上的苍白神情。
“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承应淮是不是疯了?”赵封和文森特两人对我平静的反应暗暗吃惊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我抓起旁边的一只花瓶,朝他们对面的落地窗狠狠砸过去,“他是不是疯了!”
“砰!”
声响剧烈!
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撞到玻璃窗上被弹回来,从我的额角擦过去,险些划破我的眼睛。眼角上面的皮肤还是被割伤了,鲜血顿时就流了下来,滴到我的眼睛里。
文森特想要上前来,我大声喝止了他的靠近:“你这个骗子!”
他停在那里,闭了闭眼。
“所以,从头到尾,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什么温韫,什么90天,什么第二次人生,全他妈都是骗子!”我死死揪住文森特的衣领,情绪逐渐失控,“我是不是特别好骗,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傻子对不对?骗我这样一个人,你的良心就不会感到不安吗!”
“当时你的情况非常危急,已经没有了求生欲望,我们这么做……”
“你们!”我的眼眸在一瞬间收缩,双眼放空,朝门口望出去,“承应淮他人呢?他没有来吗,他难道不想看看我彻底崩溃是什么样子?”
赵封的脸色异常凝重:“霍小姐,把芯片取出来后,你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植入芯片的作用是为了治疗您的抑郁症,您并不是第一个被植入芯片的人,在此之前,研究所已经完成了多项人体试验。现在看来,在您身上的效果很明显。”
“然而我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了,”我迷惘的目光落在文森特身上,初见他时与现在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见过你好几次,有时候在梦里,有时候在现实中,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最开始那次是芯片植入后对你的记忆进行一个最初的暗示和引导,往后的都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与芯片的编程无关。我们是看不到的,只有你自己看得见。”
“那么,在纽约那一次呢?”
文森特陡然顿住,瞥了赵封一眼,沉口气对我说道:“那次见面完全在意料之外,按照治疗规定,我是不可以出现在患者面前的。自那次之后,你脑中植入的芯片开始出现一些不稳定的现象,我怀疑是现实搅乱了对你的精神治疗。”
“患者?”我看向赵封,话里带刺,“承应淮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赵封低下头:“在纽约那次,承总接到博士的电话后,立即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由于当时情况未名,你向我打电话询问承总为何会出现,我无法告知实情,也是为了对你的治疗进行保密。”
原来他是担心项目被我破坏才迫不及待赶到我所在的酒店,我还以为……我立即打消了心里面愚蠢的念头,不屑地笑了笑,“如果试验失败了,我会发生什么事?”
文森特回答道:“不会比你以前糟就是了。”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都快忘了。所以,这就是承应淮所说的对我手下留情,他用这样一种方式留住了我的命,陪我演了将近三个月的戏。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做了最坏的打算,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完成生前的遗憾。
现在告诉我不用死了,呵呵,承应淮,你对我真是仁慈。
***
“我为什么不去呢?”
凌若仪对我参加承应淮订婚典礼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她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放着我刚签好的一份合同,然后就听到我要出席订婚的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良久,她说道:“霍绮真,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狠。至少我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还有竞争的必要,但是换做一个我连看都看不上一眼的其他女人,我对承应淮的感情到此为止。他也不过如此。”
“她叫苏歧甄。”
“你不用告诉我她是谁!”凌若仪强烈地打算了我的话,嘴唇抿紧,盯着桌子上的一样物品企图转移注意力,但是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出卖了她。
我戳穿她的谎言:“别装了,你还是没放下他。”
凌若仪把钢笔紧紧攥在手里面,涂着紫黑色指甲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脸色绷得紧紧地:“我是不甘心,可那又能怎样。我从来都读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最开始,我以为他对你……以为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现在我知道了,你和我没有区别。最晚到的一个,却征服了他,不觉得很可笑吗?他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
“我不是承应淮,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从此以后,我和他就再也没有人关系了,”我站起来,拎起包,看了下表,“我要赶飞机,先走了。”
走到门口时,凌若仪在身后问我:“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儿,仅此而已。”
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一直走向尽头的电梯,旁边是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的天空被玻璃分割成不同的形状,嶙峋栉比的高楼大厦伫立在这座我出生至今的城市里,往高楼下俯视,蚂蚁大小的行人在走,每个人的命运都有特定的轨迹,也都事先写好了结局。
我想,我会无比怀念这座城市的。
去往机场的路上,我让司机饶了一条路,先去凡帝柯酒店。
在那里,承应淮的订婚仪式就在这家酒店。他不知道我会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许,正如凌若仪所说的那样,我比所有女人都要狠。就连尝薇也接受不了现实,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二天就飞回了法国,是莱昂·哈里斯告诉我的。
其他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全都销声匿迹。
就凭承应淮不顾外界的评价和议论,在跟我离婚一个多月后,与另一个女人订婚,而且是光明正大,昭告天下似的向社会大众宣布这个消息。至于我,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在网上公开表示了对这一对新人的祝福,以前妻的身份发表了微博声明。
凌若仪还要操心我的演艺事业,我这一手公关做的她无话可说。她的原话是反正我不缺钱也不图名,就让我折腾吧,结果因此接到的片约合作更是如雪花般飞来。
“什么时候想回来演戏了直接找我。”她说。
酒店到了。
“等我几分钟,我很快出来。”我对司机说。
凡帝柯酒店门口就摆放了一块牌子:祝贺承应淮先生与苏歧甄女士订婚圆满。旁边是宾客们送来的花篮,堆了长长的十几米,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堂里面。
“女士,请出示您的请帖。”
整家酒店都被包下来了,出入都需要请帖才行。我假装在包里翻找请帖,为难地对礼宾说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忘带了,可以让我进去吗?”
礼宾犹豫着:“这个……”
“霍小姐!”
赵封这个时候应该在承应淮身边招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才对,我没想到他会从外面刚进来,他比我更惊讶,那种眼睛几乎要用“见了鬼”来形容,“霍小姐,您怎么来了?”
“放轻松点,我不是来砸场子的。”我笑着走过去,替赵封整理戴歪了的领带。他诚惶诚恐地往后退,抓住自己的领带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正常,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凑近过去,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我也分不清正常的那个是我,还是不正常的那个是我。哪个才是真正的我,都不重要了。那个懦弱不堪、为爱痴狂的霍绮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我,是她分裂出来的人格。”
赵封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悠然笑道,冲他挤挤眼:“跟你开玩笑的,好好照顾他,后会有期。”
机场。
快要登机时,夏川赶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在墙面上缓和喘息,一双深沉的眼睛全程盯着我。我以为他还在拍朱导那部电影,“你怎么过来了?”
“我要是不赶过来,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你要走了?”他高高扬起声音,像是在教训我,眼睛里全是责备的意味,看我没话说了,才稍稍缓和语气,“是凌若仪跟我说的。”
“哦。”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我发现他的手在不自觉得微微颤抖,眼睛里有水光闪动:“还会回来吗?”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会回来,只不过是出去散几年心而已。”
“一定要回来,我等你,”他哽塞了下,假装轻松地笑了,眼睛看向别处,目光飘浮在机场的其他地方,不再看我,“我等你回来一起演戏。”
我红了眼眶,郑重点头:“好。”
免得引起轰动,夏川早早地离开了。
飞机上,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来,从窗户向外望,对这座城市,我没有一丝留恋了。因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这是我对人生最后的妥协。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离得太远,我看不真切了。
好像站了很久,又好像刚来。
怎么可能会是他。
最好再也不见,让我和孩子平静地度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