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蓦然响起的一声严厉喝叱，从太后娘娘嘴里发出，其实她的声音不大，但高扬起来的尾音与负面情绪的饱满，让这声喝叱听着格外慑人。
云心懿抬起头，她的心怦怦跳动，不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气恼。
就算是太后娘娘又怎么样？如此刁横，让她觉得很不适应，很是反感。
她在这瞬间，居然意外地与太后娘娘对视了，内心尽管还有怯意，却已被倔强之性情压制住，所以变得大胆了许多。
或许“大胆”不是纯粹靠倔强的性子撑起来的，也是因为如今的她本身实力提升了，变强大了，所以胆子也随之而壮，再也不是之前的娇弱女子，凭什么要受人欺负与轻视？
太后娘娘的眸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冷冷笑了笑，“就这副姿容，也未见得多么倾国倾城，真不知道溯安那孩子是怎么被迷上的。”
“太后娘娘，您今天召唤民女来……仅就是为了训斥民女吗？”云心懿性子逆上，开口直接怼了回去。
芈嬷嬷似乎都吓呆了，旁边的宫女也是面无人色。
敢这样对太后娘娘说话？
无论太后娘娘说了什么，她是训斥你也好，辱骂你也好，你都得听着，谁还敢不老实？还得自己赶紧认错认罪，除了皇上之外，宫里地位最高的人你惹不起。
云心懿说出这几句话来，别人都当她是疯了。
她敢当面质问太后娘娘？
“大胆！”芈嬷嬷在缓过神儿来之后赶忙喝叱了一句，“不懂规矩的丫头，敢对太后如此无礼？还不快赔礼认错！”
“民女见了太后娘娘的面，是规规矩矩的行礼，太后娘娘却好像对民女很不满意……”云心懿完全不打算受气了。
当时与莲皇后相处，人家皇后很温和友好，至少表面上什么表现得非常得体，所以云心懿心底的劲儿半点发作不了，也不想得罪对方。
太后娘娘这么一开口，就给她下马威的咄咄逼人气派，就瞬间将她倔强的性子完全激发出来。
她的态度其实并不算恶劣，仍然是平静的，甚至声音还是很柔和的，只不过说的话有些顶撞与疑惑反问的味道。
这就导致了“无礼”的印象，这个时候你敢质问太后娘娘？
芈嬷嬷内心并不是冰冷的，还多少存在着几分温情在，许多时候她完全迎合太后娘娘，其实私底下她并没有恶毒的心肠，或许怕太后娘娘与皇上的矛盾激化，她原本还想劝太后，期盼今天的这场见面，不要发生岔子。
起初在来时，路上她已提醒暗示过云心懿几次，让她见到太后娘娘，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然而云心懿的“大胆耿直”，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时候，不等太后娘娘发话，她就先斥责下来，希望云心懿可以因此收敛起来，变得“懂规矩”、识时务。
然而这个小丫头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怕，也是头疼。
“你是在质问哀家？”太后娘娘的双眉几乎要竖起。
“民女不敢，只不过是说句真实之言。”
“呵……”让人背脊发冷的声音。
云心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太冲动，她以为说出这句好似针锋相对的顶撞，太后娘娘会更加震怒，甚至立即就下令：“拖出去！打！”
然而，太后娘娘盯着她，就这么盯着她，最后居然不怒反笑了，“你这丫头胆量还不错？”
云心懿窒住，没吱声。
“嗯，很好，是个不俗的女子。”太后娘娘竟然开始点头。
云心懿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是……太后娘娘在夸许她？
真心话，还是反讽？
所以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应对，还需要看看情况，这到底什么情况？
因为太后娘娘的笑，霎时周边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缓和下来了，宛如有春风吹过，灭没了寒霜，太后娘娘眯起眼，微笑着继续说：“好，很好，哀家倒是不得不说，就是欣赏你这样的女子，起初见几句是试试你，看你没被吓唬住，宫里还没有像你这样不惧不怕的人。”
云心懿还是呆怔着，这位太后娘娘的态度转变得好快啊。
“起来吧，孩子，坐过来，坐到哀家身边……你们就别愣着了，上菜啊。”
芈嬷嬷暗中松了口气，宫女们也都慢慢松弛下来，方才的心真是提到嗓子眼儿。
虽然不是在训她们，这样的阵仗亦让人张惶不已，觉得好像自己被训一样。
“危险”的气息过去了，气氛恢复了，原来是虚惊一场。
云心懿对这位太后娘娘的印象也不禁改观。
她起身坐到芈嬷嬷所指的位置上，轻声道：“方才是民女的话太冲了，实在失礼，也请太后娘娘恕罪。”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太后娘娘的态度一转变，她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叫柳拂香吧？哀家就叫你柳丫头了，听着也亲切。”
“随太后娘娘的意，叫民女什么都成。”
“嗯，看到你这模样，想起了哀家年轻时。”太后娘娘轻叹着说，“哀家也是个性子倔的人啊，当初为了跟随先皇，为了心中之深爱挚情，也不知摒弃多少困扰艰难，坚决走下来，这是很不容易的事，老五喜欢你，想必你身上是有不凡之处，绝非普通世俗的美女，否则他是不会看入眼的。”
“多谢太后娘娘的褒奖，拂香真的惭愧……或许是缘分所致，蒙五皇子之倾心挚爱，是我莫大的福分。”云心懿此时也很会说话了。
好听与谦逊的话她不是不会说，主要看场合与心情。
对方既然没了恶意，她就不想得罪人，毕竟这位是太后娘娘，说不定今后相处的光景还多着呢！真的与冷溯安结亲，跟宫里的牵连就深了。
菜肴一味味端上，简而精，少而美，云心懿发觉皇族的食谱与质量真的不是民间所能想象的，岂止是色香味俱全，还漫溢着一种精致入髓的贵气。
云心懿盯着她们诸多的讲究，眼睛都直了，觉得的确开了眼界。
太后娘娘在吃饭前的步骤也不少，旁边几个宫女轮流伺候，净手当然是必须的，洗箸与验食、垫袖等，云心懿觉得他们皇宫里的人还真麻烦，换了她是想拿起筷子就吃的。
终于能吃了，席上，太后娘娘反倒活泼了起来，跟她们谈笑风生。
云心懿居然觉得这位太后娘娘没那么讨厌了，真正聊起来，还可以聊得来。
太后娘娘放松了之后，言谈之间并不拘泥，笑呵呵的也很友好，起初云心懿觉得皇后娘娘十分温和，对她的印象较好，如今的感觉变了。
皇后娘娘的温和，是属于那种宫廷贵妇式的温和，温和而疏离，给你的印象是端正多礼，其实你并不能真正跟她亲近，会让你觉得无论她对你再有礼，你也跟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你们之间也是拘谨的，不能在她面前差错一步。
如今，面对太后娘娘，真正活跃起来，就觉得一种随性不羁，让她觉得可以亲近，越谈越亲切。
这才是真正让人舒服的相处方式。
“这位太后娘娘，其实还不错啊……”云心懿内心暗暗的想。
今日一餐晚饭，是她进宫以来难得吃得轻松的一餐。
“来，尝尝这个蜜菊酒。”
太后娘娘亲自为她介绍着，“宫里酿造的酒，很合适女子饮用，不会太烈，养生怡神。”
云心懿见对方这般热情，又怎好推拒，于是拿起酒杯，“民女敬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亦举杯共饮，云心懿入口处甘醇之气满溢，觉得有一点点的辣，但更多的是甘甜与香醇，其中似乎渗透着菊之花香，沁心入肺。
味道意外的合口，觉得很不错。
太后娘娘笑眯眯地望着她，又问：“听说你唱的歌儿挺好听的，比宫里的唱倌儿还好呢，是不是真的。”
云心懿不晓得唱倌儿是什么，估计是宫里一些以供皇家享乐的歌舞才艺女子？听冷溯安之前说过，宫廷内每逢佳节或是一些特殊的日子，必定会庆祝一番，宫廷的乐手琴师舞者什么的都不缺，为每次的庆典酒宴而备。
她于是笑道：“太后娘娘的听说是误传吧，拂香就是泛泛的歌艺，比那不会唱的强而已，哪里比得上宫廷里的高手。”
“哎哟，你以为宫里的就什么都是好的？”太后娘娘摇头，“哀家瞧啊，每次就是那几支舞，几个调调儿，早就听腻了，还是民间的人才多。”
云心懿轻唠了一句，“民间的人才，也都可以为宫廷所用……”
“就是呀，这话没错！”太后娘娘应和。
芈嬷嬷在旁边陪着笑容，“要不柳姑娘唱几句给太后听听？”
云心懿才喝了几口蜜菊酒，此时微觉熏然，兴致忽升，就随口清哼了一小段，是民间流传的小曲，写词的都是当世词人或诗人，词藻优美，加之她本身的迷人嗓音，太后娘娘竟听得连连击节。
最妙的是，她还跟着唱出几句，似乎在和歌。
这一老一少就如此融洽起来。
终于，云心懿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