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溯沨仍在瞪着他,嘴边挂着一丝半丝的冷笑。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的腿好了,也不聋不残了?”冷溯安盯着这位二皇兄。
冷溯沨仰头嗄然大笑了几声,意味复杂,却没答话。
“另外,你也是冷家的人,我们都是你的兄弟,父皇更是你的生父,为什么你要害他,为什么你要如此仇恨于他?”冷溯安逼视对方。
冷溯沨此时已中了对方一掌,很重的一掌,倒伏在地,所以面具才脱落了。
他目中已涌现出那种仇恨,那种饱含着怨毒与不甘的仇恨火焰,让冷溯安看起来很熟悉,因为恨毒的眼神,他之前就流露出过。
“是,我就是想要他的命,怎么了?”冷溯沨青中泛白的面孔,近乎扭曲,瞳孔里的光焰汹汹燃烧,狠狠地道:“我恨他,最恨的就是他!从小到大,他疼爱过我么?我也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儿子,他把我当成什么?原本太子应该是传给我的,老大不在,怎么都该轮到我而不是你们,但因为我不得他欢心,他把我当废物,废物,呵呵!哈哈……”
云心懿听到就忍不住想:“你不本来就是残废吗?”
冷溯沨继续发泄着他的情绪:“年幼时我并没有残废,只是稍为有些迟钝,他就对我不满意,完全将我看成个废物,你们几个谁都比我得宠,好啊,他当我是废物,我就让他看看我究竟废不废,我究竟哪点废!他最瞧不上的废物,最后把他给摆平了,以为我没这个本事?他待我没点半父子亲情,我也不当他是父亲了,他可以绝情,我就可以不义。”
过去的事,许多是外人所不清楚的,别说外人,连冷溯安这些皇室兄弟都不清楚,只有冷珎自己跟冷溯沨自己知道,冷溯沨的种种心情,更是只有他自己明白。
父皇从小对他不重视,把他当成废物,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渴望得到父亲的疼爱与器重,接受的却是冷淡,因为一次不小心的摔跤,他的右腿与眼睛残废,造成他心灵的扭曲与偏执,这或许是冷珎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因为对儿子的轻忽与无情,无形之中酝酿了自己将来的结局。
冷溯沨的心态越来越扭曲与内敛,别人不理会他,他就待在东余殿,越来越闭塞与压抑,让他的性格走向一个沉默却疯狂的歧途。
有一次他说想出宫,冷珎对他正因不重视,也没那么大的限制,他十二岁时在尼罗神阴山待了几年,那边是个佛山,需要有人在那边替冷家坐镇祈福,别人没空长留,冷珎就把二皇子送过去了。
冷溯沨在那边的奇遇,让他得到了一本异域摄魂大师的邪门秘本“繁罂记”,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炼药方法与邪功,冷溯沨如获至宝,近乎疯狂般沉沦了进去。
他一直在偷偷的练,加上尼罗山采撷到的草药,以至于自己的腿也治好了,还在尼罗山上结识了繁罂门会的力量,等几年后被接回宫时,他那时才十六岁,他深藏不露,想探探父皇的心意。
冷珎全心全意培养五儿子冷溯安,其次是对三子冷溯阳也比较看重,似乎打算在他们之间选择最终的继承人,对于他的病情与状况也全不关心。
冷溯沨心态更加陷入了偏执与扭曲之中,怨毒与仇恨从心底滋生,突然就莫名地想报复,报复所有人,尤其是这位不重视他的父亲。
他暗中装作依旧残废,独自待在冷寂的东余殿内,暗暗策划着一切,直到某年某天,父皇突然给他赐了婚,他借机彻底解脱,安排了替代自己的人。
他正借这次机会,脱身出来,暗中布置着,等待出击的时机。
别人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父亲那种心态扭曲偏执的恨,近乎疯狂的恨,他认为冷珎过于冷酷了,总之他是没有体会到过他的一丝父爱温情,然而正常人最多是觉得失意与不满,也不会化为如此强烈的仇恨,并且还处心积虑的想要打击与报复。
冷溯安瞪着对方,目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你为什么要这么恨父皇?”
“因为他认为我是废物,残废了就不是亲生儿子么?他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我就要让他见识见识,我到底是不是废物?哈哈,哈哈!他就要被一个眼中的废物毁灭一切了。”冷溯沨依旧在大笑,似乎很畅悦,很痛快。
“你可以通过其它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冷溯安缓缓摇头,“若觉得父皇冷落了你,可以勤学苦练,出人头地,光明正大地增强自己的实力,引起父皇的重视,为什么要在背后玩这些阴损伎俩?”
“怎么证明自己,他给我机会吗?”冷溯沨的笑声之中又变成了怨毒,“你们都很得宠,你们可以轻易得到机会,我却被丢在东余殿内,根本没人理会。”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练的这些功夫,本身就是阴暗的,邪门的,若让对方知道了,只怕父皇并不会高兴,他想“光明正大”地证明也不行。
或许因为练了这种邪功,他的心态才真正走火入魔。
“现在他自己快死了吧?”冷溯沨笑得无比邪恶与爽快,“我知道我会死,临死前让他跟老太后以及他的一堆儿子女儿都当了陪葬的,也很不错,哈哈,哈哈!”
冷溯安见到他眼中的疯狂,内心一股寒气滋生,觉得这个人真的已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
然而,如今是事实,除了他自己,冷家皇室几乎就快被灭族了,先前在可怕的灾疫下,还年幼的几位皇子公主都病重丧命,如今在手上的人质冷溯阳与冷溯琦、彤花公主亦被下了杀手,嫔妃被传染至重病而死的无数,太后娘娘与冷珎本身也差不多是奄奄一息……
除了五皇子冷溯安因外出躲过这场灾劫,其它皇室人几乎都没有幸免。
冷溯沨以繁罂门中最可怕的毒芽种籽,暗暗布散在宫内,终于酝酿出了百年难遇的大疫,多少人被席卷进来,“人祸”衍生到极致。
他如今死了,的确也够本了。
“你真是个疯子。”冷溯安愤怒却很无奈。
事实已造成,无法挽回,种种都随着他的毁灭而毁灭,杀了他也救不回来。他一步窜到冷溯沨近前,探掌抓起他,把他整个身躯都提起来,悬在空中,一字字道:“我就带你回去见见父皇,看你是不是真的有脸见他。”
冷溯沨的笑声变得沙哑了,眼珠却圆溜溜的瞪出来,身上似乎散出了些异味。
似乎是烧焦的异味。
冷溯安心灵微凛,立即惊觉,因为他看到了冷溯沨眸色中那疯狂又恶毒的笑意流淌而出。
疯子往往是不顾性命的。
他猛然一推,以最快的速度,最猛的力气,把对方整个人都丢掷了出去。
随后就是“砰”地一声,在空中冷溯沨的身躯已炸开,血雾碎石纷纷落向地面,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浓烈得让人受不了。
云心懿真的吓到了。
她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急切地扑向冷溯安,“你、你没事吧?”
冷溯安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额头处稍见汗珠,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受伤的情况。
“没事。”
“还好!还好!”
云心懿暗暗庆幸,亏是对方反应快,手脚更快,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冷溯沨身上藏着火药,若不被推出去,在就附近爆炸的话,是会连冷溯安一起炸死的。
尽管冷溯安是绝顶高手,真的有火药在他近前爆炸,他的血肉之躯也无法抵挡!
原来,冷溯沨想以最后的火药放出同归于尽,反正已逃不走了,真能一起死他就够本的,岂知冷溯安的反应与出手太快,快到超乎极限,就那么一霎那,已将他身躯远远掷向四五丈外的半空,火药爆在空中,只炸死了他自己。
所有的前尘往事,各种仇恨、恩怨,情感与纠结,随着在空中炸开的那一霎,全都灰飞烟灭,化为尘埃,等血肉成泥,不过都是梦幻一场而已。
如今,敌人都已清除,战场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浓烈的血腥气还弥漫在空气之中,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失得了的,然而还是会慢慢消失的,半个月后,宫门连墙壁的缺口都已砌葺而成,所有的痕迹似乎已弥补,所有的风波都已结束。
“珎皇”驾崩,五皇子冷溯安继位,云心懿亦被册封为万历国皇后。
在他的修整之下皇宫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与平静,灾疫已被扑灭,由于天憬丹的到来,很快解决了这场病疫之祸,从源头抑制住传染。
能救的都已得救,情况严重的也都被处理,半个月,一切都归为安宁。
太后娘娘在冷珎逝世的不久亦病逝,冷溯安为他们举行了国葬,安排好所有的后事。接下来做的事,是处置邱府与谢家,军侯府楚家,在他的细查之下还是留住了邱怀麟的性命,并未处斩,只不过贬为庶民,重新提拔了一波忠良精锐也更为年轻可信的臣子。
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满朝文武臣子之中,当然也有冷溯安自己欣赏与看好的人物,高戎就顶替了谢瑏,提升为虎符大将军,当朝一品武臣。
许多大臣都是开国皇帝遗留下的老臣,这些老臣其实并非良臣,结因在前期有所功勋,就留了下来,却渐渐腐朽,倚老卖老,顽固偏执,拉帮结派,对于一些对国对民都具有长远利益的法典及革新的举措并不支持,冷珎时期还并没有下定决心处置,冷溯安上位后,就正趁着此次机会,彻底让朝廷“变天”。
天憬丹已被他成功地留在了宫内,变成一品御医官。
除此之外,还有一家是必须要解决的,那就是云公府。
云秀瑾再次见到云心懿时,是在凤懿宫。
凤懿宫是新定的皇后正宫,云心懿从被册封为皇后,就入住此宫内。
当云秀瑾抬头望向寝殿中央,见到那个凤冠珠氲、华绮端庄的女子,真的无法相信,那就是曾经的云心懿,曾经在她眼中的那个平凡女子,那个云府丫头。
“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请安!”旁边的太监已喝叱,并出脚狠狠揣了她一下。
云秀瑾登时就疼得扑嗵一下跪倒在地。
云心懿徐徐起身,旁边的宫女想搀扶她,让她屏退了,包括另外几名太监也都被差退。
寝宫内,只剩下云心懿两个人。
她想和云秀瑾单独“谈谈”。
云秀瑾还在龇牙咧嘴犯疼的时候,猝一抬头,就望见站在她眼前那个华丽得耀眼的身影。
“你……”她的脸上全无血色,眼神极为复杂,恐惧,忐忑,怨恨与不安。
最最不堪的场面已到来,对云秀瑾来说,真是致命的打击。
“怎么了,好姐姐,还认得我吗?”云心懿笑得很甜,很温柔,只有目光中闪过的犀利火焰,让人看出她那不寻常的心情。
云秀瑾咬了咬牙,“你现在好了,当上皇后了?真的恭喜你。”
“哟,何必口是心非呢。”云心懿微笑,“你心里恨得滴血吧,嫉妒得发狂吧,这是你一直想坐的位子,是不是?你根本不想恭喜我,只想诅咒而已。”
“呵呵!哈哈,冷溯安真的是眼瞎,眼瞎。”云秀瑾的心态终于崩了,再也抑制不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已不可能挽回什么,改变什么。
她大笑出来,笑得畅快淋漓,甚至破口大骂,也骂得痛快淋漓。
云心懿并没阻止她,就静静的听着,听到她将所有恶毒的话都骂尽了,终于笑了笑,“你这是认定自己逃不过一死,所以才豁出来了?如果我说,我可以放过你呢。”
云秀瑾的笑声乍然停顿住,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惊诧又无措地望着她。
云心懿悠悠道:“只要你跪在地上求我,多说说好话,我是可以考虑饶你一死的,就看你要命,还是要尊严了。”
云秀瑾的手已开始颤抖,喉咙已发干,嗄声道:“你……你是说真的?”
“信不信在于你。”云心懿淡淡地笑了笑,显得那么从容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