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城。
如今已是十一月初,都快到小雪了,渠城不比那京城,如今的京城怕是还暖和的很吧,哪里像这偏远的小城,天气比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的都要快,昨天还艳阳高照的,今儿个就阴了天,下起了雪子儿,风嗖嗖的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天气渐冷,街上的百姓都不怎么出来了,唯有那些家境贫寒的百姓们为了能过上个好年,只得冒着寒冷出门来,多赚上些钱。
除了那三三两两的摊位,街上还有两道倩丽的身影,在这算的上空荡的街道,引人注目的很。
“小姐,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非要出来呢?”娇俏的小丫头撅着红润的唇瓣,一脸的疑惑还有隐约的不高兴,她家小姐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往常这个天气她的身体都会很虚弱的,非得躺在榻上歇着,才会好上许多,可今天的天气很是恶劣,偏偏小姐非要出来,这要是再病了,可怎么好?
站在小丫头前一步的女童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缎面长袄,头发用绿色的绸带轻轻束起,簪上几朵白玉珠花,远远望去,犹如一抹春绿袭冬,所过之处,无不生机盎然。
女孩儿年纪不大,但是那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是已经渐渐可窥见往后的绝美姿色,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同的是,她的眉毛并不是如杨柳一般细,而是带着些许英气的浓眉,一双清丽的眸子仿若能洞悉所有,沉寂而幽深,精致的琼鼻下两片如樱花般粉嫩的唇瓣,桃李般的粉颊,娇艳欲滴。
偶有来往的人,眼神都不自觉的被这个女童吸引,多美的女童啊,自己要是有这样的女儿该是多大的福气,不过心中却也明白,只有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孩子才能有这般美貌和气质。
“总在家里可不得闷坏了,好了,一会儿给你买云桂糕。”孟宜之头也没回的说着,那神色可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话的样子。
神色总是淡淡的,说话的时候多半像是在喃喃自语。
“哇,真的吗?小姐?听兰就知道你最好了。”听兰一听到云桂糕整个人都高兴的要跳起来了,不过到底是在外面,小丫头还是知道要注意形象的。
如今的孟宜之已经十一岁了,听兰比她还要大上两岁,偏偏却常常跟个孩子一样,看起来比孟宜之还要小的样子,老人常说的‘长不大’的孩子,大抵就是听兰这样的吧。
多好,听兰还安安稳稳的陪在她身边,不谙世事,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还没有经历过那些黑暗,前世在很早的时候听兰就因为偷窃被赶出府去了,而后她不知道的是听兰竟然被卖进了那最低等的窑子里。
听兰的话,孟宜之没有回答,目光渐渐被眼前的一幕吸引,那是一对母子,在自家的小摊上忙忙碌碌的,看起来比其他的小摊生意要好上许多,在这并不多行人的街道上,时不时的会有一两个客人上前来买他们家的混沌。
也难怪这家摊位上的生意好,就是她隔了一条街道都能闻到混沌的香味,明明才用过膳出的门,这会儿倒是将她肚子里的馋虫给勾了出来,步子也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直到那碗混沌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偶尔她会有精神恍惚的时候,能够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是过去的她唯一的心愿。
“小姐,你真的要吃这个嘛?”听兰看着孟宜之已经舀了一勺混沌就要放在嘴里,有些担心,看着那碗里上面飘忽的红色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很担心的问道。
听到听兰的声音,孟宜之只是停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的吃到了嘴里,意料之中的鲜,很好吃。
站在一边的母子脸上的表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在看到这女童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至少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招惹不起的,他们能保证自己买出去的吃食都是没问题的,可就担心人家要找问题啊。
特别是在听到那丫头问了这么一句,心里就更加忐忑了。
“打包两份回去给外祖父外祖母吃吃。”孟宜之将整整一碗的混沌吃完,从腰间取了帕子擦擦嘴,这才缓慢的站起身来,对着听兰说了这么一句。
转过身就看到一脸小心翼翼的母子,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底的淡漠渐渐变得柔和,点点头之后才往外走去。
付过了银子的听兰随后也走了出来,孟宜之没有打算立刻离开,朝听兰招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声,没有在意听兰脸上露出来的古怪神色,不过,听兰没有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转身又回到了摊前,将荷包里的一锭二两的银子拿出来放在小男孩儿的手上。
担心他们会拒绝,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时间,就跑回了孟宜之身边。
“小姐,你为什么要给她们钱?”
“想让他们过个好年。”能在这个天气还出来做生意,家境稍微好一点都不会选择出来。
而很快,这个本就贫寒的家庭就会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只希望今生他们能够过的安稳,只为当初那一饭之恩。
明明做了好事儿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听兰却细心的发现孟宜之的眸子里闪过的是她隐藏最深的痛,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不再言语,搀扶着孟宜之往回走,握着伞柄的手指紧紧的拽着,指关节都开始泛白。
回到展府门前,孟宜之刚刚下了马车,管家就立刻迎了出来,再三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都已经快到小雪了,他的额头上还冒着汗珠,想想刚刚老夫人那盛怒的样子还心有余悸,他也不知道孟小姐就这么带着一个婢女就出门了呀。
“孟小姐,老夫人在您的院子里等着呢。”刘叔看着孟宜之那张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说道。
“真实抱歉,刘叔,让您担心了。”这位刘叔对自己一向都是和蔼的,总是用慈爱的目光瞧着自己,她心里不是没有感触的,对待刘叔自然也是用亲人间才用的温和语气说话。
孟宜之的道歉,让刘叔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慰贴,这孩子懂事的很呐,想到那京城孟家,终究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映雪阁的名字是用孟宜之娘亲的名字命名的,自从展映雪出嫁之后两年回来过一次,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死去。
展府很大,五进五出的府邸,不仅仅是在渠城中位列第一,哪怕是在京城那些达官显贵的府邸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由此可见,展府的财力是有多雄厚了。
一届商贾,在那些官家里,是最看不起商贾的,觉得他们是一身的铜臭味,粗鄙无理的,可偏偏就是这些官家暗地里最喜欢与商贾结交,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谁都明白,钱谁不爱呢,只是为了面子,从来不肯承认罢了。
走到映雪阁门前,看着那长长的廊道,停住了脚步,或许她很久都见不到这里了,三年的平淡生活终究是要打破了。
八岁那年,她来到了外祖家,那一年也正是展映雪离世的时候,若是当初她留下来在这里,陪着外祖父母一直生活下去,是不是会安稳许多呢?
这算不算老天借给她的一世,代价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踩下最后一步台阶,来到里院,清丽的眸子落在那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空气中还带着丝丝花香味,并不太浓郁,所以不会觉得反感刺鼻。
孟宜之还没跟听兰一起进屋,药氏就闻讯先走了出来,在见到她完好无损才放下心里,嘴里一个乖孙女又一个心肝宝贝的叫着。
老夫人是药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莲青色缎面吉祥纹通袖袄裙,姿容中上,看起来很是和善,一双手滋润白皙,半点老态都不显。
“外祖母,孙女儿让您担心了,是孙女儿的不是。”孟宜之挽着药氏的手臂,赔着不是,一边往内阁走去,这外面冷着呢,外祖母年纪大了,冻病了可就麻烦了,这不躺个几个月还真缓不过来,心里愧疚的厉害。
“你出去走走才好呢,外祖母担心的是你只带了一个听兰,怕遇上坏人,以后啊,多出去走走的好,可别跟以往一个样,在房间里闷坏了怎么好?”药氏点点孟宜之的琼鼻,一脸宠溺的说道。
一番话,说的孟宜之眼眶有些发热,心里暖的一塌糊涂,这才是亲人呐。
瞧着孟宜之的表情,药氏却是有些忧心了,但是孩子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她向来不据着,这话也就问出来了。
“京城孟府,你可是想好了还回去吗?”
没成想药氏会突然这么问有些愣住,想到孟府的一切,眼底的恨意就抑制不住,手指狠狠的拽在一起,连出血了都不蹭察觉。
回去,她当然要回去,‘若能有重来的机会,我孟宜之立誓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曾经发过的重誓还在耳边回荡,她如何能够遗忘?
上天给她的机会可不是悠然度日,我孟宜之回来了,孟习悠,桑雪柔,你们可准备好了承受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