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们:
请允许我这个做了逃兵的人,仍旧这样称呼你们。
我很遗憾没能正式地和你们道别,只能用一封信来寄托我的情感。之所以我选择了手写,而不是发一封电子邮件,可能是因为我觉得,用手写出来的文字更有温度。这次道别与上一次是不一样的,上次只是分离,这次则是永别。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并非光荣的战死,没资格进入疯人大学的墓园,这对于一个一生都在逃避的人来说,是理所应当的。我也曾想着当你们读到这里的时候,是否会有些伤感,我期望是有的。这样想会让我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有些事情是机密,请恕我无法将它说得太过详细。简而言之,我被选中参与了一个秘密的计划,这是我自愿的,我希望做出些改变。如果我因为我的身体崩溃而殒命,那么这封信将会被送到你们手里。
之所以会留下这封信来,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在谎言中度过了一生,在我死后,总要保留些真实的东西给别人。我以前从没有朋友,愿意接纳我的,只有你们两个,王小川和张同和。即使我后来加入了陈琳琳的作战小组,我仍未与其他人感到亲近,可以说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请原谅我曾欺骗过你们,我在这世上已经并无亲人,我并不是美国人,也并非来自哪个中产阶级家庭。确切来说,我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一个逃亡的奴隶,是疯人大学接纳了我。
说到这里,也许你们就能够猜到,我来自亚空间,来自一个神国。我是生活在这个神国里的血裔,曾是真神的奴隶。对于我是怎么来到主物质位面的,我已经没有记忆,我只知道我流浪了很久,直到有人把我带到疯人大学。
安德鲁是我在认识你们之前,唯一的朋友。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猫,我们是相依为命。我曾试图谄媚地接近别人,以期得到多一些回应,然而事实证明,这行不通。
你们是善良的人,接纳了有些怪异的我。然而我却背叛了你们的善良,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也许,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死于基因崩溃,或者是其他的实验失败。很遗憾,没能再见你们一面,也无法兑现我当初许下的承诺。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手在颤抖。我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于你们的愧疚,或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实验的恐惧,也可能是些别的东西。
这些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不但让我的手颤抖,也让我语无伦次。只希望你们不要看到这封信,那么我会回去见你们。可我在这封信里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当你们看到它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到这里吧,我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此致:祝余生安好。
考尔比
于参加实验之前”
薄薄的两页纸,王小川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他心里到底有种什么感觉呢?说不大清楚。哀伤有些,愤怒有些,恐惧也有一些。可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却到不了让他落泪的程度,只是让他坐在窗边,久久不能言语。
没想到考尔比的来历还这么离奇,竟然是曾神国当中生活的血裔吗?对于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他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这更让他孤独吧?
王小川曾借着彼得的眼睛,看到过在神国重临的现场,与战神厮杀的考尔比。那也是一尊战神,活生生的。他的眼瞳中燃烧着刺目的仇恨之火,刺得人遍体生寒。
他提到过“奴隶”,这两个字只是轻飘飘地被他带过。但是王小川能从他的仇恨,与对泰奥格尼斯的恐惧当中,窥探到一二。那绝对不可能是能够被称之为美好的过往,一定是惨痛的,鲜血淋漓的。
然而即使是这样,孤独在他眼中,仍是比回忆更加恐怖的东西。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王小川真的丝毫都不了解。即使相互承认为朋友,王小川也并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黑大个在想些什么,与曾经经历过什么。如今他就这样走了,王小川只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块,甚至生出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来。这或许对他来说,真的是个不错的结局呢?
王小川把这两张信纸拍下来,发给了张同和。这封信是写给他们两个的,王小川觉得有必要让张同和看一眼。
不过五分钟,张同和打了电话回来,劈头盖脸地问:“考尔比死了?”
王小川深吸一口气,说:“如此看来,应该是过世了。”
“不能够吧?这会不会是个恶作剧?”张同和还抱着希望。
“信是学校秘书处递到公寓来的,夏天学长帮忙签收。”王小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张同和的侥幸,“我相信秘书处不会帮着他开这种玩笑。”
张同和沉默了很久,王小川也没说话。直到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张同和哭腔:“干什么啊?人说没就没了?这是个什么实验啊?说的不清不楚的。咱们这是学校还是纳粹集中营?怎么还有人体实验呢?小川,这事儿没完,我得去问个明白,我这就给那个老头子打电话。”
随着张同和挂断电话,王小川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张同和口中的“老头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副校长费恩教授,那是张同和的指导教授。张同和说得对,这里是学校,不是纳粹的集中营,不应该有以人体实验不成熟技术这种,不人道的事情出现。
王小川的脑子里现在始终回荡着“造神计划”这四个字。除了所谓的造神计划,王小川想象不出任何让一个血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成长到和真神正面抗衡乃至于斩杀真神的程度。
从他在彼得那里看到的景象来说,这场实验是成功的,考尔比和安德鲁都变得像是人造的神了。可如今这封信还是来到了自己手里,这说明试验是不稳定的,甚至是未能预测结果的。考尔比确实曾经爆发出过强大的力量,但是他现在死了。可能是死在病床上,也可能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实验室里。甚至可能死后也不得安息,他的遗体会被解剖,或者是被制成标本。
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下定了决心要问个清楚。扬虽然向他承诺,等他毕业的时候就将这一切都告诉他,但是王小川等不及了。他的一个朋友,因此身亡了。
他拨通了陈彦成的电话,仅仅响了一声之后,就被接起,电话那端是潘多拉的声音:“校长先生现在正在开会,有事的话可以留言,我会转告。”
“不必了,我现在就去海心楼找他。”王小川挂掉了电话,抓起了车钥匙。
但是潘多拉的声音从终端上响起:“王小川同学,你并没有受到校长的邀请,并没有进入海心楼的权限。”
“多谢你的提醒。”王小川披上外套,转身出门。
他现在一点也没有第一次驾驶法拉利Enzo的喜悦,满脑子都是一些混乱的想法。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踌躇了很久,也没有按下启动键。
铛、铛、铛!有人敲车窗。王小川扭过头去,发现陈彦成就站在副驾驶那一侧的车门外。这吓了王小川一跳,但他还是打开了车门让陈彦成坐了进来。
“潘多拉说你在开会。”王小川说。
“其实是这样的,”陈彦成笑了一下,“如果我没把手机带在身上,潘多拉会对所有打电话来的人说我在开会。真是辆好车,我听说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我只有驾驶权,并没有所有权。”王小川摇了摇头,“你在这儿多久了?”
“从你回到D3公寓之后,我就在这儿等你,你没让我等太久。”陈彦成说,“愤怒蒙蔽了你的眼睛,我就站在这辆车旁边不远的地方,但是你却没有发现我。”
“你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你?”王小川问。
陈彦成微微点头:“没错,我知道那封信的内容。请原谅,我并没有任何偷窥隐私的欲望。只是我们要防止机密内容泄露,所以会对书信内容进行审核。这封信原本是不合格的,但我还是让人把它交给你们了。”
“所以……考尔比真的死了?”王小川心中也难免存着一丝侥幸。
“真的死了。”陈彦成的话使这个噩耗确凿,“这是我的失职,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什么是造神计划?”王小川直截了当地问。
“你从哪儿知道这个词的?”陈彦成的表情虽然疑惑,却没有太过吃惊的意思。
“我从哪知道这个词的?”王小川捶了一下方向盘,“神国重临的时候我的意识就在现场,您觉得我是从哪儿知道这个词的?我一直觉得不公平,在你们面前我似乎没有秘密可言,但是你们永远有那么多事瞒着我。现在我的朋友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会被安葬在哪里。”
“我很抱歉。”陈彦成叹了口气,“但是我已经无力阻止了,造神计划是校董会决议重启的,我投了反对票,但是没有什么作用。”
“那究竟什么是造神计划?”王小川几乎是喊了出来,“我父亲的死和造神计划有什么关系,我究竟是不是那个所谓造神计划的产物?别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欺瞒了,我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神血波动,我都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个人!”
“你要相信你的父母是爱你的,你是他们的孩子,你并没有在实验室里出生。”陈彦成严肃地看着王小川,“我对欺骗你们也感到愧疚,但是有些事情不能说。对于考尔比的事情我也很遗憾,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考尔比做实验。”
“你没否认我是造神计划的产物,”王小川的语气冷了下来,“更让我胆寒的是,你没想到他们会用考尔比做实验……言外之意就是说……用别人做实验就可以了吗?我们算是什么?你的学生还是实验品,为了那所谓的大业,就什么都可以牺牲了吗?”
“不,永远不会。”陈彦成缓缓摇头,“你不是造神计划的产物,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我面对校董会的时候,就同你面对学校一样无力。我是疯人大学的校长,但疯人大学并不属于我。我永远不会和他们妥协,我希望你也一样。”
王小川迟疑了片刻:“我无法信任您,校长先生。您没能给我信心,请您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