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花又开了,还是那样的颜色,香到有些呛人,结成了串挂在树上。自古以来,文人不喜丁香,说它的香味太浓郁,性情张扬得太过了,不够内敛含蓄,像那些擦脂抹粉打扮异常妖艳的风尘女子。所以丁香不赠良家女。
可这些意象无非是人硬生生安上去的,花卉有什么错呢?花是无罪的,有罪的是那些给它胡乱安上名头的人。
若非将丁香作比,王小川更愿意说它是尚处童稚未及豆蔻的小姑娘。盛开在盛夏时节,天真烂漫洋溢奔放,时时刻刻有使不完的精力,爱哭爱笑,爱跑爱闹。与丁香共处一个院子,就像养了个调皮的女儿,时而绽出的笑脸,会给枯燥的生活带来额外的惊喜。
“爸爸,你的花。”小女孩翘着脚,将一串丁香放在王小川的膝盖上。
王小川手扶着椅轮,将轮椅向后退了些,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又从那一串丁香上折下来两朵,插在了女孩的发间。不自禁的,在香味的晕染下,在阳光里,王小川低下头去,将鼻尖触在女孩的额头上,双眼泛起泪来。
泪水滴落在小女孩的脸颊,让女孩先是怔了一下,继而便伸出小手,抚在了王小川的眼角:“爸爸疼了吗?爸爸要做个乖孩子,不哭,不哭。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爸爸这里痛。”王小川把女孩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胸前,“爸爸的心里痛。”
小女孩笨拙地解开了王小川马甲上的扣子,隔着衬衫,轻轻地向他的胸膛吹着气。气流的感觉很微弱,却很让人安心。
王小川厚实的手掌,轻柔地拍打着女孩的背,在轮椅上微微摇晃,让女孩的身子随着他摇晃。女孩可能是在外面玩耍得疲累了,随着王小川的摇晃,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看着女孩甜美的睡相,王小川没来由得生出一股恼怒来。他扯着女孩的衣领,将她随手掼在了地上。滑着轮椅远离了窗口,来到了书桌后面。
女孩摔落在地猛然惊醒,先是茫然看着父亲远离她的背影,转而觉出了痛,伏卧在地上嚎啕大哭。听着女孩的哭声,王小川觉得愈加得心烦,又要推着轮椅赶回去。
这时一个女佣跑进了书房来,惊慌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半跪着搂住了这个哭泣着的孩子的肩膀。
“老爷,请您不要怪罪她。”女佣低下了脑袋,不敢与王小川直视。
王小川用银铸的勺子,搅动着骨瓷杯里早已冷却掉的咖啡,转手又把这些东西甩在了波斯地毯上。
“滚出去。”王小川此时的声音沙哑且无力,像是一个老旧的破风箱,老鼠在里面筑了窝,让它变得千疮百孔,“不要让我再看到她,不……看到它。”
女佣松了一口气:“我会叫人收拾这里的老爷。”
“我说滚出去!”王小川拍打着桌子咆哮道,“任何来打搅我的人都会被我丢去供那些下贱的奴隶取乐,滚出去!听见了吗?”瑟瑟发抖的女佣赶忙搂紧了同样瑟瑟发抖的女孩,小跑着离开了书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书房的门。
房间里没有恢复安静,王小川斜靠在轮椅里,扬着头大张着口,从喉咙里发出了喑哑且低沉的吼声,像是准备作战的雄狮。他的皮肤在溃烂,从颈部开始,肌肉的血管和肌理暴露在了空气中。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精美的红松木雕花在他的手掌下开裂变形,被揉成了木屑。
“王小川!”有人唤他的名字。这让他的怒火更盛,以至于支出了满口的獠牙,准备撕开那个胆敢打搅他的人的喉咙。他像一只蜥蜴一样从轮椅上跃起,折身到书架上,灵活地摆动着腰肢,用分叉的长舌头舔舐着眼角的鳞片:“我说了,滚!”
“王小川!”又是一声呼唤,那声音来自于他的身后。
王小川猛然将脖子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过了他的脑袋,看到了一张混血美人的脸——陈琳琳。这让准备下口的王小川愣住了。
“你给我醒醒!”陈琳琳一记耳光扇过来,打得王小川耳朵不住得鸣响,眼前闪过银星璀璨。也多亏了这一记巴掌,王小川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不在欧洲的庄园里,而是在复活节岛上;他不是一个喜怒无常且能蜥蜴化的庄园主,而是疯人大学一年级生,预备役执行人员;这里没有阳光、丁香、笑容甜美的女孩,只有满天星光、咸湿的海风、三个糙老爷们儿和一头女暴龙。
眼睛看得见脚下踏着地面,可王小川就觉得自己踩在一团棉花上。脚步虚浮,完全没有受力点,在摇晃了两下之后,干脆跪伏了下来,用四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脑浆熟了,就像在火锅里滚了一个开的脑花儿一样。从小到大没晕过船没晕过车没晕过飞机的王小川,觉得晕车的滋味大概如此吧。然后他便是十分狼狈地吐了出来。并藉由此回味了一下被半消化的帝王蟹和龙虾汤的味道——即用嘴也用鼻子。
可能是看不下去王小川这副模样,在王小川吐得差不多以后,扬取过水壶半跪了下来,帮他冲洗了一把,又让他漱了漱口。
“我刚是怎么了?”被扬搀扶着站起来的王小川,咳了两声之后,问了一句。
陈琳琳抱着肩膀远离了王小川一步,说:“我们捡到了绣章之后你就呆立住不动了。怎么叫你你都不醒,杨说你中了幻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了你一巴掌。你怎么了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
王小川长呼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儿:“我的好姐姐,我没死在敌人手里,怕是要死在你手里?你的物理唤醒的手法未免有点粗暴吧?人家梦游的都不能随便叫醒,我中了幻术啊大姐!要是你一巴掌把我打成傻子,我下半辈子就废了。”
扬则宽慰道:“把你叫醒了,不是挺好的嘛?就不要在意是物理手段还是魔法手段了。还有如果遇到梦游的人,最好的处理办法是轻声把他唤醒,叫醒以后会发狂是错误观念。如果你被打成了傻子,我们会按照烈士的标准给你的家人发放抚恤金,并保证你后半辈子的生活衣食无忧。”
“教授您这个槽点太多我一时不知道从何吐起啊……”王小川不知是被水呛到还是被扬的话呛到,又咳嗽了好几声,很不容易喘匀了气,“我能申请退出这个作战小组吗?总觉得迟早会被你们玩死的哎!”
好在一群没谱的人中间,有一个靠谱的人。埃尔维斯看王小川语言逻辑没有问题,精神应该并未受损,便问道:“你能讲述一下你看到、感觉到的东西吗?或者说你还能记得哪些?”
王小川从埃尔维斯的手里接过了一绣章,上面刺着疯人大学的校徽。这是作战部执行人员作战服上的标志,一面是绣章,另一面是尼龙粘连搭扣。这种东西不可能作为旅游纪念品,它属于作战服的一部分。
在这四个人向着考尔比一行的观察点前进回溯的半途中,他们发现了这枚脱落的袖章,也就是在接触到这枚绣章的那一刻,王小川陷入了那实感极强的梦境之中。
王小川皱着眉,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心理活动的变化。
听过之后陈琳琳扁了扁舌头:“我愚蠢的师弟呀,在梦里你居然是个万恶地欺压奴隶的庄园主,还对自己可爱的女儿施以暴力……我觉得你执行完任务以后要去看看心理医生,咱们学校的心理医生可专业了,一定能治好你的心理障碍的。”
“我那就心理障碍了?”王小川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就要喷陈琳琳一口老血了,“不要因为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就学着吐槽啊师姐,你把你高冷霸气的人设捡回来好不?”
“这就是你能回忆起来的所有东西了吗?”埃尔维斯问道。
王小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这就是他能回忆起来的仅有的东西。很可能这枚绣章就是施展幻术的媒介,亦或是它上面残留着某些还未散去的能量。但是这说不通,最开始接触这枚绣章的人并不是王小川,而是埃尔维斯。
如果说因为触碰而引动了绣章上的陷阱或者残余能量,中招的应该是埃尔维斯,而不是王小川。就算是因为埃尔维斯灵术或其他方面抗性够高,而没有中招的话,他的触碰也应该引动了绣章发挥作用,到王小川这里应该也是无效的。
“这枚绣章可能并不是事情的关键。”扬接过了绣章,仔细打量了一番,“任何魔法都会在附着物上留下印记,没有例外。这么枚绣章上没有任何痕迹,如果真的是通过它对我们施加陷阱,那么,这个人的奥术造诣之高不可想象,完全不需要对我们进行这种程度的试探。所以,我认为可能是别的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陈琳琳眉头紧锁,“除了王小川以外我们都没事,这说不通。”
“如果说王小川不是被暗算,而是主动进入了那个幻境呢?”扬提供了新的思路,“这里,这个地点,很可能就是考尔比三人失踪的地方。那么在这里,王小川感应到了什么,有没有可能?”
王小川挠了挠脑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扬却把目光飘了过来:“别忘了你的灵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