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的时候,这里果然热闹了起来。
收容所酒吧不是什么Speak-easy的酒吧,虽然它非法且隐蔽,但本质上还是一家Night-club。换种说法来说,是那种类似夜店的酒吧,喧嚣且杂乱。这间酒吧有专业级的音响设备,GJ区有打碟高手,正中有一个宽大的舞池。
通常Night-club都是后半夜才开始营业,特别像洛杉矶这种世界级的大都市,后半夜一两点钟开门才是常态。但是现在不过刚刚日落,收容所酒吧就已经变成了深夜场才有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它可以给不到法定饮酒年龄的人提供酒水,所以这里很是受欢迎——在舞池里嗨跳的人,都是十五六到二十来岁的孩子。
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这里一大半的人晚上十点之前都必须回家,让它后半夜才开门营业,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王小川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场合,还是非法的,让他觉得很刺激。毕竟是刚成年的年轻人,内心对于这些躁动且带些叛逆意为的东西,是有亲近感的。当然,他没做到像张同和那样亲近,那个胖子已经在舞池里跟一个他不认识的白种人妹子跳到一起了。
王小川只是坐在卡座上喝着酒,把眼睛眯成了缝,用一种极其慵懒的姿态享受这充满着节奏和力量的音乐。已经在舞池里嗨过一轮的陈琳琳拎着一瓶冰啤酒走了回来,把身子放瘫到座位上冲着王小川招招手:“不去跳舞吗?”
“我就不了,不会跳。”王小川晃晃手里的威士忌,“第二杯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个酒量。”
“这很正常,你要习惯。”陈琳琳笑了一下,“你要有作为一个超人的自觉,你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远超越普通人了,这其中包括对于酒精的耐受程度。如果神血融合度可以达到扬的那个程度,可能弄点更嗨的也不会成瘾。”
陈琳琳明显意有所指。王小川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去碰的,哪怕我很好奇,甚至我知道那个东西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你也知道我是爬暗网的,那上面脏东西很多,多少会让人怀疑人生。更嗨的东西上面都沾着血,我觉得不干净。不过这种场合,总该会有吧?你尝试过?”
“不,我没尝试过。”陈琳琳把啤酒放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而且这里什么都没有,连草叶都没有。这是全美国最干净的嗨吧,没有之一。”
“那个老板是什么人?”王小川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是说佩儿小姐。我看这里的服务生比咱们年纪都小很多,这合法吗?”
这当然不合法。加州的《童工法案》有规定,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只可在课余时间从事送报工一类的轻体力劳动、低技术含量工作,且规定了每天的工作时常和限制时段。在一家Night-club当服务生明显不在这个法条的许可范围内。
“佩儿小姐是一位‘观察者’,在世俗世界活动有很大的自主权,只需要定时收集情报送回学校就可以。”陈琳琳向王小川解释道,“这家酒吧就是她自己的产业,虽然是非法的,但其实附近的警察局也知道,对这里是一种默许和纵容的态度。”
“我很难理解,不会有儿童福利局的人起诉她吗?”王小川指着那些在舞池边缘穿梭着的服务生们。
“我说过,洛杉矶是天使之城,也是流浪者之都。你以为这里为什么叫做收容所酒吧?”陈琳琳挥着手,招呼着端着酒的服务生过来,“这些孩子,都是罪犯的后代,那种父母都被人打死或者进了监狱的。你可能要说,可以把他们送去孤儿院。事实上福利机构不是很爱接收罪犯的孩子,甚至有一些条件差的福利院会把他们集中在某个区域,不让他们和别的小孩子接触。”
王小川没说话,只是接过了陈琳琳递过来的酒。这个酒杯很有创意——服务员端着的不是酒瓶或者托盘,而是一组试管架,五十个试管就是五十个酒杯,里面盛的是五彩斑斓的酒水。这像极了在化学实验室里看到的东西。
“请把这一排留下。”陈琳琳留下了一排试管架,把它推到了桌子中间,“你觉得很难想象吗?在这么光鲜华丽的城市里,却还是有这样的孩子,受这种苦。佩儿给了他们住所和食物,为他们提供教育,并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在这个酒吧里工作换来的。佩儿小姐虽然没结过婚,但她是个好母亲,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这些孩子生的希望。”
“这么来说,她养育这些孩子到成年?”王小川问。
“到十六周岁。”陈琳琳说,“佩儿小姐从来不让这些孩子多留,当他们到了可以开车的年龄,就让他们自己去谋生。无论是继续读书,还是步入社会,佩儿都会给他们一笔启动资金。这间酒吧的盈利其实不足以支持她养育这些孩子,她每年的工资有很大一部分都搭进去了。”
“很辛苦吧……”王小川叹了一声,“明明大多数家庭有一个孩子就会头疼了,她却要照顾这么多青春期的孩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她是个好母亲。嗯……我来举个例子吧。”陈琳琳指向了吧台旁边一个像是募捐箱似的东西,“那个可不是客人扔小费的地方,它叫‘脏话篓’,在这里,那些孩子如果说了脏话,就必须自觉地往里面扔一美元。”
“敬佩儿小姐。”王小川举起试管,对陈琳琳发出了邀请。
“敬佩儿小姐,”陈琳琳也把手里的试管举高,和王小川的试管碰了一下,“敬伟大的母亲。”
“我可当不起你们这样的夸奖,只是尽我的本份罢了。”佩儿小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人身后,“当我雇佣第一个偷了我钱包的小鬼之后,我就知道这一切早晚会变成这样。我其实可讨厌他们了。但是没有办法,除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相信我,年轻人,如果你们遇到了和我一样的事情,你们也会这么做的。”
“佩儿小姐,请坐。”王小川绅士地站起身,拎起了自己搭在身边的制服外套,为佩儿腾了一个位置。
“不,我不是来找你们喝酒的。”佩儿微微点头,示意谢过,“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大个子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他似乎不是很会处理这种情况,年轻人的事情,我想你们年轻人会有解决的方法。”
“麻烦?”王小川的目光向舞池内扫去。
虽说舞池里面站满了人,但是身高超过一米九的亚裔大胖子还是太显眼了,更何况似乎是因为冲突的关系,周围的人给他们让出了一小块儿地方,都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时不时还有人起哄。
如果不是因为音乐声的掩盖,王小川和陈琳琳早该发现问题的。
“谢谢您,佩儿小姐。”陈琳琳也站起了身,向着佩儿一点头,“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穿过了拥挤的人群,来到了舞池中央,王小川和陈琳琳看到了向着张同和挑衅的是个白人男孩。长得很高很壮,像是电影里的高中橄榄球运动员。他嘴里吐着污言秽语,时不时向着张同和竖中指。张同和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把一个女孩护在了身后。
王小川跟陈琳琳说:“看起来就是个小混混,大姐头你就别动手了,让我上去跟他说两句。”示意陈琳琳不要上前之后,王小川来到了张同和身边,用中文问道:“发生什么了?”
张同和也用中文回答:“丫喝高了,他是跟我跳舞这姑娘的前男友,非说是我抢了他女朋友。人家小姑娘反驳两句这不要脸的还要动手,让我挡下来以后就开始骂骂咧咧的。估计是看我个儿高,不敢直接动手吧。”
王小川笑了一下,看向了张同和身后那个女孩儿。小姑娘头发散乱,但是张同和说对方动手被拦下来了,那么她应该只是受了惊吓。
“嗨,哥们儿。这样可就难看了。”王小川上前一步,说道,“纠缠一个已经不喜欢你的姑娘,实在是特别不酷的一件事。如果你还想在对方心里留下点好印象,那就表现得像个男人吧。而且我的朋友也是第一天来这儿,才跟你的前女友认识不久。你要是非说是他抢走了你的女朋友……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魅力。”
那个白人男孩忽然上前两步,瞪着眼睛低下头,伸出手扳住王小川的后脑勺,把自己的脑门撞到了王小川的额头上:“这里没有你的事儿,如果不想被我打得你妈妈都不认识的话,你这只可怜的小黄皮猴子最好钻回你外婆的裤裆里去!”
这个白人男孩的举动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欢呼,好多人高喊着“揍他”,也不知是让王小川动手,还是让那个白人男孩动手。
黄皮猴子,这是一个带有侮辱性的种族歧视性质的词汇。
王小川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你好意思,你这只臭烘烘的白皮猪能重复一下,你刚刚管我叫什么吗?”
那个白人男孩一把推开了王小川,退后了两步,用两手的食指把两边眼角提了起来,模仿着日式英语的口音,扭动着身子做着怪模怪样:“我说,你这个清虫!黄皮猴子!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布鲁斯·李?啊哒~哈哈哈哈哈。”
王小川只觉得一股血涌到了头顶上,把拳头给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