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全员会议。自这次圣战开启以来，这样的会议越来越频繁。往常只有在开学和放假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的机场，最近总要迎接更多的飞机起降，忙碌非常。
陈彦成坐在一群校董中间，面色阴晴不定，手指于桌上纠缠在一处，久久未能开口。
作为上位者，应当喜怒不形于色，进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陈彦成自以为平素里还是能做到的，无论面对的是王小川这样的问题学生，还是那些咄咄逼人的校董，他都能很好的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或者是陪他们演一出戏。
但是今天不行，他已经出离了愤怒。
“诸君，你们是在挑战我们的底线。”在长达二十分钟的沉默过后，陈彦成终于开口了，“我知道，即使我不同意，乃至于在座的绝大部分人不同意，这个计划还是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进行。与其如此这个计划，把它摆在明面上，至少我们能看到你们的进展，至少我们能认识你们的手段。对于下一个阶段的造神计划，我虽然不抱任何幻想，但是我有几个要求要提出来。”
诸位校董都望着陈彦成，等着他的下文。
“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个傀儡，对吗？”陈彦成笑了，笑得很伤心，“一个可以任由校董会揉捏的玩偶。当你们的意见不统一时，我是你们的粘合剂，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达我的思想。当意见统一时，我就成了一件摆设。校长拥有两张票，但在你们面前，连屁都不是。”
“校长先生，只要您在这个位置上一天，您就永远是校董会中最有权势的人。绝大多数人的意见，代表疯人大学的整体意志。这个类似议会的体制，是我们在建校之初就已经建立的，践行了这么多年，它仍旧运转良好。”一名老者沉声道，“还请您说出您的要求。”
陈彦成脸上伤心的笑渐渐转变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这些要求不仅是我提出的，也是副校长柯利弗德·费恩、作战部负责人周卫平、战略组负责人泰瑞莎·康斯坦丁、财政部主任赫伯特·冯·奥斯蒙、行政部主任锡德里克·托纳托雷，联合提出的。”
“这不可能。”一位年轻的女士拍了下桌子——结实厚重的橡木桌面，被她这一掌拍出了大面积的裂纹。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稳定了情绪后，开口说：“这场会议的议题并没有提前通知，他们不应该知道这些。而且严格来说他们都不过是校董会的雇员，没资格在这个会议上提意见。”
“那你们可以试试无视这些雇员的意见，或者将他们开除。”陈彦成挥了挥手，“我一定投赞成票，让我们看看疯人大学失去了他们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实话，我很期待。哦，最好你们也能弹劾我，让整个疯人大学的管理层集体滚蛋，然后换上你们的人。这个建议如何？”
在场的校董们都清楚，陈彦成在讽刺他们。没错，他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员，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这些人是疯人大学的中流砥柱，同时也是坚定的校长派，这让校董们很头疼。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场会议的主题……”陈彦成刻意拖了个长音，“是因为，考尔比和安德鲁的死敲响了这个信号。在试验品死去之后你们当然会想要进行下一轮的试验，可只要这个计划还挂在疯人大学的名下你们就需要我的签字，我还不明白你们要干什么，我就可以不用坐在这里了。追求法理上的完美，即使灭绝人性——但你们违背了承诺，我说过不要动我的学生。”
“我们中间绝大多数人都同意这个计划再开展下一轮，我们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那位老者再一次提醒，“现在，请说出您的要求。”
陈彦成坐直了身子，紧了紧自己的领带：“第一个要求，所有参加这个试验的人必须完全自愿。你们不得以任何手段威逼胁迫任何人，除了那些各种意义上的‘罪犯’。同时，你们不得为了获得‘罪犯’，织罗罪名，或者引导无辜者犯罪。”
“我没有意见……”
“可以……”
“没问题……”
陈彦成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在场的所有校董都表示同意。
“第二个要求，你们要选出三到四名机密秘书，随时向我报告你们的试验进度。我要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到了什么程度。既然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挂在疯人大学名下的，那么校长和其他学院管理层人员，也有权知道这个计划的细节。你们不得对我们有任何欺瞒。”
这个要求让大家交头接耳了片刻，最后统一了意见，仍旧是由那位老者代为发言：“我们也可以同意您的这个要求，这也是合乎法理的，一切行为都要框在规则内。”
“第三个要求，”陈彦成伸出三根手指，“我再一次提出这个要求。被试对象从你们自己家里出，你们是用买的也好，或者是胁迫你们自家的家族成员也好。总之，不许对我的学生伸手，包括那些正在这所学校里就读的，属于你们家族的成员。这里是摇篮，要诞生英雄的摇篮，我绝对不许你们破坏它。”
这一个要求引发了更加热烈的讨论，而见到这一幕的陈彦成，心凉了半截。
“事实上，对于下一阶段的被试对象，我们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对于这个要求，我们恐怕无法向您做出保证。”一位夫人道，“我不知您是出于什么缘由掩藏，但我们很巧合地注意到，王浩倡儿子的资料被列为了A级机密。所以我们在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展开过一次校董的线上投票，解锁了这份文档的阅览权限。我们有信心说服他加入这个计划。”
陈彦成缓缓摇头：“我不会允许你们碰摇篮，其实我刚刚提的这三个要求，无论你们是否同意，我都会将它贯彻下去，贯穿在试验的每一个角落。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刚刚你们中间可能有人想着，‘这个坐在主位上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本事？到时候拿一些假的报告糊弄他一下，他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你们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诸位就敢保证，各自家族中没有我的人吗？”
“校长先生，这不是开玩笑的好时候。”那位老者的喉咙里，也压抑着愤怒的声音，“我们清楚当您下定决心，几乎没有什么事做不成。但请认清，这是在为了战争做准备，无关于一己私利，而关乎世界的存亡。”
“我们是在创造神明。”裹在黑袍中的人说话了，“当我们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定与和平奋斗的时候，您却手握着那可怜的普世价值，站在道德的高地抨击、讽刺试验不人性，这是您身为疯人大学的校长，所应该做的吗？”
“从来也没有神站在我们这一方，可我们仍旧取得了值得骄傲的胜利。”陈彦成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这些自认为，正在为世界做贡献的混账，不过是一群抛弃了人性的蠹虫。如此作为跟那些神明有什么区别？同样是把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身为血裔不可选择，这是命运赋予的责任，是世界的诅咒。而背负起责任与诅咒之时，就更应该明白，我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血裔。”
这次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望着陈彦成，他们都觉得这场会议会出现第二个长达二十分钟的沉默。
然而陈彦成却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继续说：“你们还不明白吗？神血契约同盟会与青龙会，早已不复存在，我们现在是疯人大学。当一个群体普遍认为他们的利益和价值观，凌驾于普世价值之上，那么这个群体就真正疯狂了。疯人大学病了，这个世界就没救了。普世价值观永远不能为一个团体的意志让步，即使这个团体担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否则，如果有一天校董会认为，发动一场种族灭绝能拯救这个世界，我们也会这么做。”
“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老者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镜片，“战争必然伴随着牺牲，我相信您教导出来的学生，都怀有为理想而牺牲的崇高品质。”
陈彦成手臂一扬，突如其来的风压碾碎了这位老者的眼镜，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离了座位。校董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不敢出言制止。
陈彦成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我不知道高端战力匮乏？难道我愿意看到战士们牺牲？但是我宁愿他们死在向神明冲锋的路上，也绝不允许他们死在自己人手中。造神计划对于被试，是一场从肉体到灵魂的折磨。那么为什么不挑选一个罪犯作为改造主体？因为就算是控制了心灵，他也不会真正忠诚。能够对我们忠诚的，只有跟我们抱有一样理想的人——这所学校培养出的人。把活生生的人看成被试品的时候，请别忘了他也是我们中的一员。”
陈彦成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无形的手也随之消散，那位老者狼狈地跌回了自己的座位，摸索着自己眼镜的碎屑，喘着粗气，不能言语。
陈彦成收起了笑容，说：“即使再有牺牲精神，当他们知道，怀抱崇高理想的下场也不过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他们会心寒。所以，我提出的那三点要求，必须被认真地贯彻执行，没有商讨的余地。否则，我会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地拧下来。凭我一己之力的确无法与诸位抗衡，但我说到做到。能容忍这个计划继续执行，已是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