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抿紧嘴唇,一转身,宛若一片浮云飞下了巨石,掠回了桃林。
她支起的灶前,蹲着个须发皆白彷如一尊雪球的老者,老者手捧一条兔子腿啃得不亦乐乎,云深拖着长长一条烈火锦走到近前,忍不住嗤笑:“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会有什么样的徒弟,我和师兄的不着调全是跟你学来的,师父。”
她的师父云雪真人边啃肉边道:“人打发了?你这打发人的一手倒挺利索的,和你的医术有得一拼。可是,乖徒儿,打发得了一时,打发得了一世吗?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做缩头乌龟可不是咱们云雪山的做派啊。”
云深横了他一眼,将烈火锦随手挂在树梢上,拿筷子在锅里拣吧了一块骨头插出来,蹲在她师父面前,幽幽道:“没事找事也不是我的作风。”啃了半天骨头,又丢出一句:“最好,就在云雪山上猫着,逍遥自在地过完一生。”
云雪真人抬起油光光的脸,“那你过去的十四年那般刻苦修文习武又是为了什么?”
云深状似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睨着她师父:“可能,我闲的?”
骨头啃得索然无味,恰她养的小土狗阿花奔了过来,她将骨头朝阿花一扔,阿花兴奋地跳起来,在空中接了骨头,欢欣雀跃地躲一旁啃骨头去了。云深意兴阑珊地舒了个懒腰,在烈火锦上擦了个手,顺势将锦绸收在手中,叹了一声:“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我找师兄杀两盘棋去。”
云雪真人低头吃肉,咕哝一句:“去吧去吧,我老人家趁着还吃得动,多吃两口。”
云深回过头来,凝视师父一会儿,道:“师父还是少吃几口肉吧,小心肉吃多了得三高。”
云雪真人头也不抬,“什么是三高?”
这要从何解释?云深想了想,道:“三高,就是会让你死得很快的一种病。”
云雪真人手中的骨头棒子顺手就朝云深丢来,云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骨头被阿花横空出现捡了去。
“死丫头,竟敢咒师父死!”云雪真人在后面跳脚。
云深同师兄杀棋杀得昏天黑地,废寝忘食,直杀了一夜又半天,双眼红得兔爷的眼似的。
上官月明手上捏着一枚棋子,望住她,语气里有些意味不明,“师妹可知道蓝家为何来接你?”
云深声音淡漠:“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凭它天大的原因,我也不会跟他们下山的。”
上官月明哼笑了一声,不理会她,继续道:“皇上要给七皇子赐婚,选定的是蓝家的三小姐蓝紫玉。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想你应该有所耳闻吧?自幼身染重疾,两条腿从来没站起来过,且脾气暴戾,蓝紫玉那种自视甚高的小姐脾气,自然不会同意嫁给七皇子,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毕竟还倚仗你爹给他出力呢,也不好太责罚,就下令让你爹自己想办法,但只不许毁了皇家的颜面。你爹不晓得在何种机缘下,竟然晓得了你当年没死,拜在了云雪真人门下,又不知脑袋如何被门挤了,竟然想到了让你替嫁这个办法。如今婚约都已经拟好了,只等接你回去办婚礼呢。”瞧着她,又补了一刀:“看来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没了娘,爹也不要你。”
云深瞥了他一眼。在他长长的一段戏文似的话里抽丝剥茧,理解了个囫囵,满心疑惑地道:“师兄,我在云雪山之事,这世上除了你和师父……还有那个来逼婚,就是当年救了我的那个小人知道,再无人知晓,你说,是不是他泄漏给蓝家的?若是他,他又是为的什么?”
上官月明尚未回答,云雪真人扯着嗓子在外面喊:“云深,外面又来人了,还是找你的,这回还不止两位,自己去看看!”
云深烦躁地将手中的棋子扔回钵盂里,吐出一口浊气,“师兄,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发了山门外那些讨厌的苍蝇?”
上官月明打了个哈欠,红红的眼睛瞧着云深,道:“师妹一向心思玲珑多谋多策,不会没办法吧?”
云深白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腰肢,哼了一声,扁嘴:“不帮忙算了,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师兄,若我回不来了,你和师父就好生过吧。”
话落,打了个哈欠,扭着腰肢往外走去,出门路过她师父身边,幽幽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多保重,徒儿这就下山替嫁去了。”
烈火锦在手上甩了甩,身形一闪,朝山门掠去。红红的锦绸在桃花林上空飘过,摧落桃花成阵。
云雪真人气得暴跳:“臭丫头,又拿我的桃花出气!”跳了两跳,又冲着上官月明喊道:“臭小子,你真不怕她被别人抢去当老婆?”
上官月明晃悠出房门,嘴角一挑:“想抢她?那得够本事才行。”眉色又不知怎的略暗了暗,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身形一闪,追了上去。
上官月明刚离开,一道身影落在云雪真人身边,却是云深去而复返了。
云雪真人撇嘴:“臭丫头,就知道你诡计多端!”
云深幽幽瞪着须发皆白的师父,上前就是一个熊抱,声音里带了些湿意:“诡计多端也需要师父来配合我骗师兄去应付啊。臭师父,我去山下躲几天就回来,你自己好好保重,记得少吃肉,多吃菜。”
“丫头,听师父一句话,躲避不是办法,你总是要面对的。别人欠你的,你不要也还罢了,但你欠别人的,不好不还。”云雪真人一改老顽童面目,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劝她。
云深轻叹:“这世上,只有云雪山是我的家,只有师父和师兄是我的亲人,我不会跟任何人走的。那些账,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重要。”
她抬手揪了一把师父的雪白胡须,故作潇洒:“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