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像飘在云里一般,“你只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好。”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说出口的么?”云深保持着脸枕着臂弯的姿势没有动,声音轻缓。上官曦明一怔。她这种温软又善解人意的姿态,他还是第一次领略。
不待上官曦明回答什么,她便又道:“我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蛋,云雪山就是我的蛋壳。有一天,许多不知名的外力生生将我从云雪山这个蛋壳里逼了出来,我就一清二白地掉入世人的眼睛里。你晓得这种感觉吗?所有人都对我虎视眈眈,而我只是一颗还未孵化的蛋,懵懂无知的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孵化、成长的那一天。”
上官曦明弯身蹲在她面前,彷如夜空中寒星般的眸子望住云深,声音轻柔而坚定:“小蓝,有我在。无论如何,我会护着你。我就是你的云雪山。”
云深凉凉一笑。这个说话这样好听的青年,她其实还不认识他是谁。他凭什么说的这些话?真是可笑。说出口的,却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另一番话:“是啊,许多年前,就是你送我上的云雪山,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你就是上天派来守护我的人。”
上官曦明哭笑不得,他守护她,不过是他的心叫他这样去做,这和上天有一毛钱关系?
“走吧,进屋去睡觉。一夜没睡好累。”上官曦明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云深一个激灵抖起来,警惕地望着他:“你,你不会是又想睡在我这里吧?”
上官曦明一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呢?我在平云城无家可归的。你不收留我,我便只有睡大街的份了。”
“七皇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你干嘛不去睡他家?或者,你去云间小筑啊,看你在那里挺逍遥快活的嘛。”云深一蹦三尺高,惊得茉莉花雪片一般纷纷落。
上官曦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在她稍嫌尖锐的嗓音里飘然往她的卧房而去,有几句话飘进她耳中:“我一不想被人误认为是个断袖,二不想被人误认为是个嫖客,所以,只能赖着小蓝你了。诚然,我不是白睡的,我说过,我给你提供保护。”
这个吊儿郎当的无赖绝对不是刚才那个温言软语的青年上官曦明。
“唔,对了,隔壁院子是紫玉轩,如果不想别人知道你太多秘密,你说话还是小声点吧。”声音穿过花径传过来,人已经推开她卧房的门,利落的走了进去。
云深站在茉莉花树下一阵凌乱,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了十几年的安定生活竟然把自己曾经是个怎样杀伐决断的女子都忘记了,以致于退让得使这个无赖一再蹬鼻子上脸。
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实在是擅于抓住眼前任何可利用的利于他耍无赖的契机。她抿着嘴唇,无精打采地往卧房走,花拂远远的向她走过来,小脸上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神色,到她面前,一福身,低声道:“小姐,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
云深挑眉望着她道:“哦?那你说说你错在了哪里?”
花拂愈发低下了头,嗫嚅:“错在不该自作主张鲁莽行事,不该不问过小姐的意思,不该令小姐为难。”
云深淡淡一笑,“你做的这件事,对与错,我暂且不论。但我给你记下了。还有,因为你这鲁莽行为所造成的一切后果,你得自己去善后解决,不能指望小姐我给你擦屁股。我需要的是一个有头脑的能为我鞍前马后妥善处理好一应事务的贴心跟班,而不是一个应声虫或者莽夫。”
“是,小姐。”
云深瞧着尚属镇定的花拂,点点头,径直往卧房去了。推开门,瞧见上官曦明正慵懒地歪在软榻上,玄色的宽大袖摆挡在脸上,看不出是在睡还是在干什么。不过没有再睡她的床上,算他识相。
云深懒得看他,胡乱洗了把脸,将自己往暄软的床上一抛,眼睛一闭,便打算进入一轮长眠。
睡意袭来,不多时便传出她轻微的鼾声。中途花拂来敲过三回门,分别送来了午饭和晚饭以及宵夜,云深睡得雷打不动。后来上官曦明无赖地从软榻上睡到了她床上,还和她同盖一条薄被,她除了将脑袋往他臂弯里没甚知觉地拱了拱,余外再没有什么动作。
次日日上三竿,她便宜爹爹派人来请过三回,被花拂以小姐身子不舒服的理由搪塞过去,片刻之后,终于迎来无法搪塞得过去的人,二夫人孟氏和三小姐蓝紫玉。
两人身后跟了一串的丫鬟婆子,人人手上捧着一堆衣裳首饰及各种摆件玩意,虽算不上上品,比之之前和宁苑的一应物品却是好了数倍。花拂瞧着孟氏与蓝紫玉对她笑里藏刀的一副嘴脸,心里略慌,她晓得上官曦明昨天进了小姐的房间,就一直没出来,这要是被二夫人撞破,说不上要怎样闹出来,打门的声音就一阵大似一阵,且扯着嗓子喊:“小姐,二夫人和三小姐来了,您身子好些了没有?能不能起来床?”
云深从睡梦里被唤醒,动了动眼皮,不知为何,只觉身上一袭薄汗,身下似抱了只火炉一般。虽然已是初夏,但和宁苑周围空旷,且房子造的宽绰,窗户极大,故而夏日也十分清凉。但眼下缘何让人觉得这般燥热,真是令人费解。
云深动了动胳膊腿,睡了一夜又半天,居然毫不解乏,胳膊腿都是酸痛的。待眯着眼睛苏醒片刻,瞧清了自己现下是个什么形容,火炉又是个什么物事,云深有一瞬想死的心都有了。
火炉他自然是昨日睡在软榻上的赖皮男子,从软榻到床铺,他那样脸皮厚的人自是做得出来,羞耻的是她居然像个树袋熊,挂在她一向引以为耻的人身上!且还流了一片口水印在他的胸前!
“啊……”尖锐绵长的尖叫声,伴随凌空一脚猛踹,身下的人嗖的一声飞下了床,玄色的身影在空中打着旋儿飞了丈远,接近落地屏风的时候才一个旋身摇摇晃晃落在地上,一脸受伤地瞧着云深,用睡意浓浓的鼻音幽幽道:“小蓝……”
里面的动静早就传进了外面的人耳朵里,孟氏急切地想要抓云深个现形,一把推开敲门的花拂,铆足了力气硬往门上撞了起来。云深在里面一缕指风弹出,卸了门闩,孟氏身大力沉地撞了进去,预料中的,一个狗啃屎摔在了地上。一抬头,却只见云深老神在在斜卧在软榻上瞧着她。后面蓝紫玉和花拂同时挤了进来,一个扑向孟氏,一个扑向云深——“母亲!”“小姐!”
云深悠悠半坐起来,语速却急:“小什么姐,还不快看看二夫人伤着没有?”
花拂麻溜儿的奔至孟氏面前,俯身搀住她一只胳膊,手上略用劲要拉她起来,边拉边关切地问:“二夫人,您怎么样,没事吧?哎呀,这只胳膊流血了!不行了,奴婢晕血。”花拂一闭眼,华丽丽地倒下去了。云深眼见得,这号称晕血的丫头倒下去之前,在孟氏的伤口上状似无意的狠狠抓了一把。孟氏一声嘶嚎,血流的更凶了。
蓝紫玉边扶着她娘亲颤颤悠悠往椅子边挪去,边略有慌乱地指挥:“快去,找大夫去!你们快过来个人帮我扶着母亲些啊,真是一群没有眼力见的傻奴才!白养了你们了!”
丫鬟婆子们慌忙将手中的物件往一张矮几上一堆,一股脑全围了上来,但孟氏仅此一位,腿脚快的有的扶腿脚慢的便被挡在了人群外头,扎撒着双手干着急。
孟氏终于被扶到椅子上坐定,来不及检视一下自己的伤势,鲜血淋漓的手指着云深厉声道:“我方才在门外听见了男子说话的声音,蓝云深,你是不是又像前夜在屋里藏男人哪?哼哼,这回被我抓个正着,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云深站在人群外面,静静瞧着孟氏,状似焦急:“二夫人,还是先看看伤势吧,血这样流下去,会不会流干哪?”
云深这样顾左右言他,却更坚实了孟氏的猜测,“你们,快,快给我搜!犄角旮旯都给我找遍了,床底下也找一找!”人群刷的散落到房间每一个角落翻找起来。
云深蓦地面色一冷,语气也冷得凝成冰:“二夫人几次三番陷害本小姐,这是不毁了本小姐的名誉不罢休哪。如此嚣张,当本小姐是泥捏的人不成?来人,去把奶奶和爹爹请来!今日倘或搜不出男人来,我看奶奶和爹爹要给我个怎样的说法!”
院子里有小丫鬟跑着要去,被孟氏一语喝住:“我看谁敢去!”
云深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躺在地上装晕的一个花拂,都在院子里呆着,并没有一个敢动弹的。
“不让去?二夫人是打算私下就把本小姐处置了么?”云深冷笑。
“私下处置?怎么会呢?二小姐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外甥女,给我个胆子也不敢呐。不过,待我搜出人来,会拉着你一起去见老爷的。”孟氏撇嘴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