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暂似才醒悟过来,“哦,对了,我是要问你,关于嫁妆,你打算怎么办?府上的家业田产簿子我让人送到你那里了,你看看要选哪些作为嫁妆,回头拟好了拿给我。”
云深试探着问:“那,爹爹是怎么想的呢?要陪嫁什么,爹爹心里总是有些打算的吧?”
蓝暂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个嫁妆,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这事你全权负责,就由你说了算。”
“那我今晚拟好了,交给爹爹过目。”
“嗯,也好。那辛苦你了。”
打量蓝暂再无什么话吩咐,云深看看桌上的沙漏,已近午时,道:“嬷嬷们也快来了,爹,没什么事,我就下去了。”
蓝暂摆摆手,精神看上去不甚好:“去吧。”
云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转回头来,瞧向倚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靠背上的蓝暂,道:“爹爹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请太医院的大夫来瞧瞧吧。”
蓝暂没说话。云深默了片刻,选择了自动消失。
云深去的远了,蓝暂的坐姿维持原样,良久未曾动一动。瞧着云深离去时端庄挺直的背影,不着头脑的生出一叹。口中喃喃说了句什么,依稀可辨,喊的是云深的名字。
午后嬷嬷们破天荒的没有让云深再抄书,所习内容却比抄书还累几分。练的是仪态。所谓仪态,不过是训练人的站姿坐姿以及走路的姿势。退步到要重新学站姿坐姿和如何走路,人生真是没什么希望了,云深只觉从头悲哀到脚后跟。虽然她早料到会有这一步,轮到头上,还是觉得有些可耻。
嬷嬷们毫不惜力,直练得她全身僵硬日落西山才放过她。
她身上却还担着个写嫁妆单子的责任。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越吃越觉得委屈,委屈得心里忍不住就骂自己,蓝云深你个二百五,蓝府和你有一毛钱关系么?你接这么个破掌家的活儿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不知她的便宜爹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这般具有创新精神指定她掌家。她自从来到蓝府,离谱的事干了不少,正经事,真没干过一样,哪里就让位列三公权倾朝野的蓝太傅看出来像个掌家的材料了?
纵然她自觉自己的表现一千万个不合格,但要推脱也是难。她便宜爹看起来是打定了主意。
吃完饭,她凝望窗外的暮色想了想,从一堆账簿里随意抽了几本,拎着就溜达去了紫玉轩。
孟春之与蓝紫玉对她的到来不出她意料的很吃惊。
云深从容挪步到椅子前坐下,搭眼打量满屋的奢华美艳,由衷一叹:“没想到紫玉轩竟是这般奢华,以前以为染月苑就算是奢华无度了,没想到这里比染月苑强多了。二夫人这些年借地位之便,应该是中饱私囊吞了公中不少家业吧。”
孟春之一副警惕神色,“蓝云深,你不要胡说八道中伤人!”
云深淡然若素,不看她一眼,“我有没有中伤你,你心里清楚。其实,你私吞了多少家业,我并没有兴趣。蓝家的所有,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回来蓝府的目的我以为经过了那一夜,你该明白了一些。”
孟春之将头撇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蓝紫玉蹙眉厉声:“蓝云深,你不要借着爹爹和奶奶的宠爱就欺人太甚!”
云深深深看了蓝紫玉一眼,她漂亮的大眼睛里,三分恼怒七分狠厉,直直回视云深,不肯落了下乘。云深凉凉一笑,“欺人太甚?你该问问你的母亲,究竟是谁欺人太甚。当年欺我年幼,欺我娘亲缠绵病榻的究竟是谁!”
孟春之猛然护在蓝紫玉身前,像护崽子的母鸡一般,急声道:“蓝云深,那些事情和玉儿无关,当年她也不过是个女婴罢了。你要寻仇,冲我来,一切都是我做的。”
“我一开始确实是冲你来的。不过,现在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等我揪出幕后主使,连同你一起,我会叫你们付出代价的。”
孟春之阴测测笑了,“蓝云深,你会后悔的。在这平云城,不是什么人你都惹得起的。”
云深淡淡一笑,“那咱们拭目以待好了。不过呢,但愿你能活得久一点,看见分出胜负的那一天。”顿了一顿,道:“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当年的错在你,和你女儿无关,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会为难你女儿的。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问问你女儿蓝紫玉都想要什么嫁妆。我只给你们一次开口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将带来的几本账簿往桌上一摊,继续道:“这上面的东西,你相中什么就告诉我。”
或许是因为看清了蓝紫玉的劫难重重的未来而生出的一点恻隐之心,也或许终究这具身体里流着和蓝紫玉相同的血,更或许是因她一向以恩怨分明自居,不肯做些下作的事,总之,她并不想为难蓝紫玉。
蓝紫玉并不晓得她是存的什么心,所以心存狐疑,但也仅只是狐疑,自小被孟春之驯化的眼界十分狭隘的小姑娘没有放过云深给的机会。
但,拿起簿子一看,蓝三小姐就不淡定了。簿子往桌上一拍,怒斥云深:“蓝云深,你如今是得势了,但也不用这么来耍我吧!”
云深顺手掂在手中一杯凉茶,啜了一口,诧异:“耍你?我是闲抽了么?”
蓝紫玉指着簿子,气得哆嗦,“你自己看看,你看看这簿子上能有什么东西做陪嫁!”
云深继续从容喝茶,“唔,随手拿了几本,里面有什么我也没看。怪你运气不好。你不满意这本就再看看其它的。”
她虽是隐居渺无人烟的云雪山十四年的小姑娘,却并非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蓝府家底固然殷厚,比之她曾经拥有的,却也不过如此,因此这几本簿子上的家业,她出于天性并未放在眼中。看在蓝紫玉眼中,她这分明是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人的姿态,无明业火腾的就烧了起来。
“拿着公中的东西充什么好人!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买你的账。最好这里面的东西不像刚才那簿子上的不像样。”
云深端茶杯的手打了个哆嗦。见过不识好歹的,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
杯里的茶水被带得洒出来一些,将胸前衣襟洇湿了一小片,她捏着衣袖一边揩胸前的水渍,一边蹙眉淡声:“我真是闲抽了。”
蓝三小姐蓝紫玉的运气今日却有些差。云深随手一抓的几本簿子,三小姐从头翻到尾,竟一个像样的也没有。簿子哗啦啦往云深面前一摔,“蓝云深,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装什么好人还来问我的意见,你干脆让我空手嫁去太子府,丢人丢的也痛快些!”
云深被砸了个蒙圈,搁在襟前的手顿住,嘴巴张成个鸡蛋。世上最憋屈的事之中,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应有它的一席之位。
云深默了一瞬,无声的拾起掉在地上的几本簿子,随意翻看了几页,上面所记多是些田产和商铺,没有多少真金白银。田产泰半是薄田,地处京城之外偏远之地,每年交上来的租子极少,账面上商铺的利润也少的可怜。云深很善解人意的觉得,换了自己,也得发火。
但她随手抓几本都能抓成这样,得是什么样的运气?若非是运气不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蓝家的实际状况就是这样,表面光鲜,内里已经垮掉。
蓝府这些年全是孟春之掌家,将堂堂当朝太傅的家业掌成这个样子,她佩服孟春之。
云深叹了一叹,道:“你发火也没有用,这些产业先前也不是我经手的。要质问,你不如去质问爹爹。你要么自己从中选一些,要么我替你选一些,你若是有异议,可以去找爹爹商议。”
今日本意是要她选一些合心意的嫁妆,却闹到这步境地,果然天意难防。云深晓得,蓝紫玉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敌人,经过今晚,两人的关系势必将向着更坏的方向一往无前,且因有孟春之的存在,断无改变方向的可能。
云深本就没打算和她有什么交集。倘或不得已要交恶,那也没什么。她并不曾怕过谁。
蓝紫玉没有选什么,反倒是冷静下来,冷笑一声,道:“蓝云深,没有嫁妆我也没什么,横竖嫁去太子府不会饿死。倒是你,父亲既然将掌家的大权交给你,但愿你不会办砸了这场与皇家的联姻。”
云深眼角犯抽。蓝紫玉的提醒真是恰到好处,她现在还在被皇上老人家禁足并教育着,倘或办砸了,大概就不是禁足加教育这么简单了。
“放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不会让你输给那个风轻芜公主。”
云深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拎着原封未动的簿子,踏着小碎步,晃出了紫玉轩。徒留蓝紫玉孟春之母女立在小花厅门口恨得牙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