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嘛，你和老七之间，不是化解不了的。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结果怎样，是不是？”
云深沉思了一瞬，还是摆手：“还是不要。我真怕仇恨化解不了，先丢了小命。”
宁千锋坐躺椅都能坐得端然有气势，一点不似云深歪在这椅子上时的懒若无骨。他有气势地端坐，还很有气势地瞧着云深，“如果，这件事是老七提议的呢？你愿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云深颇觉讶异。这件事若说是老皇上起意，她必然深信不疑。但若说是宁子恪……恕她不能理解。甚至宁千锋此时告诉她是宁子恪的意思，她也依旧认为，这不过是宁千锋的谎言罢了。
她神色认真：“皇上舅舅，即便这是七皇子的意思，云儿也觉得，不敢受命。一则，我一个女子，又是云英未嫁，实在不宜抛头露面，更遑论是做只有男子才能做的事情？前些时候皇上舅舅还着我学了三个月的礼仪规矩，若此时去做什么参事，那些礼仪规矩要置于何地？云儿惶恐。二则，怕是，七皇子有什么别的想法吧？别是诓我去整我的吧？”
宁千锋道：“你多虑了。老七不是这么卑鄙的人。”他叹了一声，继续道：“如今朝廷内有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外有仓泽国虎视眈眈觊觎我靖国这块沃土，正是需要能人志士为国效力的时候。这个时候若还计较什么男人女人什么高低贵贱，岂不是太过迂腐？”
云深道：“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可我不是什么人才呀。除了医术，我也不会别的什么呀。更别说做什么参事了。”
宁千锋忽然将眼前的钓竿拎起，不想，丝线的尾端竟悬了条挣扎蹦跳的草鱼。这钩上的，及时。
宁千锋将丝线拎在手上，打量了那条鱼一阵，将它从钩上取下来，又甩回了湖中，道：“孤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容质疑的口吻。
云深自知推拒已是不可能，但就这样接受他的任命，也是令人憋屈。沉思一瞬，道：“云儿去做这个参事也可以。但皇上舅舅得答应云儿几件事。”
宁千锋很大方：“你说。”
云深便道：“第一，不能让七皇子利用职权之便欺负我。”
“他不敢。孤会警告他的。”
虽然他如此说，云深却也没有傻到相信。宁子恪不利用职务之便整她，那他还叫宁子恪吗？但此时纠结此事也是无益。“第二，我的病还没有大好，我要再休息个十几二十日。”
宁千锋哭笑不得地瞪她：“行，依你。”
“第三，万一我要有个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皇上舅舅不能治我的罪。毕竟我没什么经验嘛。”
“这个自然。”
“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你连你皇上舅舅都不信？孤一言九鼎你以为只是说说好听的么？”
云深上来了执拗劲：“那也不行。我不能安心。”
一言九鼎？不是说来好听的又是什么？他惯会的不就是两面三刀么？
但一张字据又能做什么，他若想翻脸，就算她捏了十张百张字据，也还是没什么卵用。
聊胜于无吧。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就拿捏住她。
“成。你拿纸笔，有什么要求全写下来，孤给你签字画押盖大印。这可行了吧？”
云深自得：“行了。”挥手朝远处的竺陵勾了勾，道：“给我拿文房四宝来。”
竺陵很快将笔墨纸砚拿来，竺蜻拎了张小方桌来，搁在云深面前，竺陵将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好，研好了墨，将笔蘸饱了墨递给云深：“小姐请。”
云深提笔刷刷几笔，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将先前提的条件一一列上，歪着脑袋想了一瞬，顺便又提了几个条件，譬如每个月沐休几日、俸银每个月是多少、她工作的范围有哪些……等等，事无巨细，想到的就全写上了，洋洋洒洒几大张，看得宁千锋眼抽。
她却道：“皇上舅舅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毕竟还没有盖上您的玉玺。”
宁千锋斩钉截铁：“孤说话一言九鼎，反悔又是什么东西？”
云深笑道：“反悔不是什么东西。可是在能反悔的时候不反悔，等到不能反悔的时候，它可就真的不是东西了。”
宁千锋扬手就要来敲她脑袋，“你这丫头！”
她偏头一躲，将个毛笔戳到宁千锋眼前，道：“喏，签上您的大名，再盖上您的玉玺，这个就生效了。”
宁千锋没有接笔，反问：“这个上面全是你提的条件，你是不是也得让孤提几个条件呢？”
云深很大方：“您说。我看看能不能办到。能办到的就尽量去办。倘或办不到，嘿嘿，不好意思，我还不干了呢。”
宁千锋无奈：“也没什么，你就只需注明一条，任职期间，遵守大靖律法，恪尽职守，勤勉奉公，绝不怠工。”
云深挑眉一笑：“这个是自然。我蓝云深虽不是男子，但也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宁千锋哭笑不得地点头：“嗯，孤可不就是瞧上了你这几分血性。为你的事朝堂上文武百官闹了好几天呢。你可不要打了孤的脸。”
云深边写下他说的那几句话，边道：“这个可不一定。毕竟我没做过参事，没什么经验呢。”
她写完了，将笔递给宁千锋，每一张纸上都催宁千锋签了自己的名讳，盖上了玉玺，才罢休。弄完一切，揉着酸痛的腕子，道：“累死了。皇上舅舅，这下您满意了吧？”手搭眉骨望了望日头，道：“唉，该吃午饭了吧？要不，就不留您了？”
赶人之心可见一斑。
宁千锋无奈，但今日该办的事皆已办成，虽然不得已给自己划下许多道道，但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也明白云深不过是故意拿这些宣泄心中的不忿。
“好了，孤就不在你这儿招你烦了。你去用午膳吧。孤走了。”
他站起身，甩甩衣袖，又丢下一句：“赶紧养好了身体，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云深答应了一句“是”，深深福身恭送他离开，却故意矫情地没有下跪。宁千锋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领着自己两列随从走了。
云深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香芙虞花的花丛外，懒懒地舒了个懒腰，招呼花拂：“饿死了，今天中午多备些饭菜。”
花拂答应着去了。竺蜻凑上来：“小姐，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宫里这憋屈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宫外过自由的日子了？”
云深瞥了她一眼：“自不自由不知道，反正是离出宫的日子不远了。”
竺蜻深深呼出一口气，兴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牢笼了。”有些事情却没大想明白，问云深：“小姐，您难道不想快点出宫么？还特意跟皇上说要再养个十天二十天的病！”
云深似笑非笑，挑了一下嘴角：“这宫里好吃好喝的，景致也好，还有大群的人伺候着，不好么？住在这里还能给咱们府上省下不少的银子呢。”
竺蜻嘟着嘴，不晓得云深说的是真是假。竺陵拿胳膊肘捣了她一下，训她：“小姐自有小姐的安排，小姐怎样说，你就怎样做，哪那么多话？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小心隔墙有耳！”
云深悠悠道：“隔墙有耳倒是真的。不过有就有吧，你也不能把那些耳朵都揪出来。况也不会危险到让咱们以命相搏。倒是来日出了这皇宫，上宁子恪手底下讨生活，可就不是皇宫里这么舒适的了。你们的主子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你们，真的是要小心了。”
竺陵竺蜻皆蹙了眉头，竺陵道：“有这么严重？”
云深冷冷一笑，“他寻常视我最是碍眼，却又将我弄到他眼前日日时时看着，也不知是要和我过不去，还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对于这样一个变态，哪里能用常理去估量？”
说话的时间里，花拂已经着人将饭菜准备好，来请云深回房用午膳。
云深迈步离开，不想被地上的鱼竿差点绊倒，赖竺陵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在地上。她回头瞧了一眼差点绊倒她的鱼竿，蹙眉说了一句：“拿去烧火吧，没什么用了。”
竺陵忙将鱼竿捡起来，递给一旁的竺蜻，朝她使眼色。竺蜻手握钓竿一溜烟跑了。
云深不高兴，竺陵是看出来了的。任谁摊上这些个破事也高兴不起来。但像云深这样即便不高兴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的，她并没见过。她心底里生出怜惜来。说到活得不易，她觉得，并没有几个人比云深更不易。
她搀扶住她纤瘦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云深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说了一句：“我又不是病得不能动，你不要这样。”
竺陵心底里生出一声叹息来，低眉敛目跟在了她身后。
这之后的十余日，云深就窝在镜月宫里，吃药、赏花、看书，日复一日重复着这几件事，没有打听过宁子恪，也没有急于做什么应对。
她自打住进镜月宫，其实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出过镜月宫的大门。除了刚住进来那日宁子珏和玖颍公主来拜访过一回，再没接待过其他访客。宫里的女人有多少都想来拜访一下这位女神医，但都被竺陵几人以病重为由拒之门外。
可该发生的事，即便她千防万防，也是防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