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仲同申宓同时愣住。父女二人一致认为,蓝云深这是在狐假虎威。
其实连云深心里都觉得,自己是借了上官曦明头顶上的威风,才敢这么理直气壮。但她又窃以为,这个威风其实借得好,正能彰显她找的这个夫君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她能找这么个有本事的人做夫君说明她也是个眼光好的人。
申仲和申宓还没回过神来,上官曦明又添了一刀:“小蓝说的对,你们的确该好自为之的。申护法,朕不想在不姜以外的地方再见到你们父女二人,你看着办吧。”
他牵着云深淡然又从容地离去,徒留一个无情的背影给申家父女。申仲一介老狐狸,这么点事自然是能忍的。申宓姑娘却是不能忍受这无情的鄙视。
当下就冲着曦云二人的背影喊:“皇上,我们申家对皇上忠贞不二,为皇上能登上帝位付出了多少血的代价!皇上却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如何能不让人寒心!”
一番话字字诛心,云深不由得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上官曦明也随她回过头来。
申宓仍旧跪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只表情比方才那等憋屈可怜状不知铿锵了几多。
倒是这个样子更让人高看几分。
申仲慌忙磕头认错:“皇上,宓儿都是被惯坏了才这样口无遮拦,求皇上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臣永远忠于皇上,皇上明鉴。”
申宓固执:“父亲何必这般委曲求全?反正皇上也是根基稳了,用不上您了。早晚有一天,您会做了他俎上鱼肉任他宰割罢了。”
云深嘴角微微一挑,道:“申宓,有必要提醒你几点,第一,申家的牺牲,申家为阿曦做的奉献,这些都与你无关。阿曦欠了申家的,却不曾欠过你什么。你也不过是享受着申家的荣华富贵却不曾为申家做过什么贡献的米虫罢了。
第二,阿曦所欠申家的,不说已经全都还了,但他给申家的荣宠,也是不姜未曾有人得到过的殊荣。你申家已经权倾不姜朝野,难道还想大过天去不成?
第三,你说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我倒要问问,他是如何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难道说,不肯娶你申宓,就是对申家卸磨杀驴了?我看,驴是好驴,可惜你不是申家的好崽儿。
第四,你说早晚你父亲会做了阿曦的俎上鱼肉,说的不错,如果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阿曦不除申家,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你到靖国时日尚短,可能还不大了解我这个人。无妨,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智计,要了解我并不难。”
申宓紧咬嘴唇,一双剪水瞳眸盯住云深,有些凶狠。她的话,她听进去的不多,但也不算少,恰好最后几句听得清楚。她冷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要了解你不难。但我若是把所了解的告诉靖国皇帝,你觉得会怎么样?”
云深亦笑:“你不妨去告诉看看会怎样。”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手上的势力到如今这样大,已不是想遮掩就能遮掩得住。申宓能晓得多少,宁千锋绝不可能知道的比她少。不过是,他更能沉得住气罢了。
她并不怕申宓去宁千锋面前告状。
她今日这样有恃无恐,连不姜权倾朝野的大人物都敢得罪,在申仲申宓父女看来,不过是仗着上官曦明纵容她。
上官曦明今日确也纵容她“任性胡为”,甚而很高兴她能这样做。他的女人,就该是这样嚣张狠辣睥睨众生的模样。且她这样做,他觉得,她是醋了。她为他吃醋,他很高兴。
上官曦明瞥了父女二人一眼,很冷淡,挽了云深的手出了门。父女二人一个怒愤填胸恨怒交加,一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目送两人离去,全说不出话来。
云深出了门,神色却没了方才的嚣张厉害。
上官曦明抱她上马,与她共乘一匹马,催马奔峡天关而去。她也没有关心。反而是抓着另一件事问:“阿曦,有一件事昨晚就想问你,但一直没机会问。”
“可是要问我去了平云城做什么?是不是和你的朶山藏兵有关?”
上官曦明却似她肚子里的蛔虫,又想到了她心里去。
云深坐在他身前,点点头,“朶山虽有厉堙,但厉堙终究年轻,我是有些不大放心的。你去了,那很好。”她顿了顿,道:“本来,我以为你是去了戎州城,既然你没有去,那……”
上官曦明沉吟了一瞬,道:“戎州城……是有些意思。我已经让人过去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云深道:“我派出去的人也还没有回音。照理,攻陷一国之都城这样的大事,消息实不该封锁的这样严密。若非墨予也传信给我,我还只恐是宁子恪诈我。阿曦,你看仓泽的百姓,连慌乱一下都不曾,就连风轻芜,都跟个没事人似的。这些都太诡异,让人百思难得其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风轻芜本就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伪装出个没事人的模样来,算不得难事。至于百姓们不惊慌,不过是因为,国都虽失守,但皇帝还在那个位置上,还在他们皇宫里,没有死,没有被囚,甚至连退位也没有,他不过是被人挟持做了傀儡罢了。”
云深一筹莫展:“会是什么人,做事这样高明周密?”
上官曦明目光幽深,言语却轻松:“倒是令人期待。”
他将她往胸前紧了紧,似有一瞬的犹疑,但很快就打消,温声道:“宁子恪将大部分兵马都带到了前线来,京中所余兵马不多,宁千锋即使想兴什么风浪,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我回去时朶山军营的兵马已在山中搜寻数日,也有人下到悬崖下,但皆没回得来,靖军在清河下游陆续找到他们的尸体,仵作检验是溺水而死,宁千锋也就不再怀疑崖下别有洞天。”
说得似乎没有他也可以顺利解决一般。但云深晓得,事情绝没有这般简单。
云深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道:“你一定是背后出手了吧?不然怎么可能这样顺利?”她忽然笑了笑:“其实,我晓得以前许多事情上你都暗中出手过,或推波助澜,或息事宁人,上官祭司真真是个翻云覆雨的人。”
“夸赞我需也要着些边际。”
“我这算是夸赞你么?”
“不是么?夸我本事好。”
云深撇嘴:“惹桃花的本事比什么人都好!”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申宓的事。
上官曦明面露酸楚:“在你面前,我这点本事算得了什么。”他低眉看着云深的侧颜,单只一个侧颜,已经让他这等心如止水的人乍起波澜,更遑论别的男子?
云深干咳两声:“大哥就不要笑二哥了。还得劳烦大哥你的剪刀磨得锋利些,不然,说不上哪天头顶上都能长出几个绿油油的小桃子来。”
“嗯。向你学习。”上官曦明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低声。
云深鼓着两腮,吐了吐舌头,倒生出几分可爱来。她剪申宓这枝小桃花,真可谓一个干脆利落。
马到峡天关下的望风亭,哨兵早发现二人踪迹,上报给了风轻芜。风轻芜下了峡天关,带一队卫兵,骑马到望风亭。马到亭外,人未下马,只冷冷嘲笑:“蓝云深,趁着我还不想杀你,你还是乖乖回靖国的好。免得有朝一日,你想回也回不了。”
云深淡淡一撇嘴,道:“回靖国做什么?仓泽国家富庶,民风淳朴,我挺喜欢。反倒是靖国那个地方,日日活在汲汲营营的算计里,脑袋还挂在裤腰带上,有什么好回去的?”
她眸光柔柔瞧了一眼上官曦明,唇角一挑:“况且,阿曦的家才是我的家,我就算回,也是回不姜,而不是回靖国。”
上官曦明给她一个宠溺的笑容。
“我倒是忘了,你手眼通天,已经将蓝府那些傻瓜们救出平云城,仅剩一个蓝暂和一个蓝逸,也没什么所谓了。那我倒是奇怪了,既已可以脱身,干嘛还要跑到这杀人的修罗场上来自找罪受?”
云深道:“自然是来找你报仇的啊。你将阿曦伤成那个样子,又那般侮辱于我,似我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回场子?正好宁千锋和宁子恪一想要找回场子,我有什么道理不借他们的东风?”
她望着上官曦明。从前他受的伤,如今依然还烙刻在她的心上。彼时他有多疼,如今她还是那般疼。纵然她带兵攻打仓泽并非真的是为他复仇,但顺便为他复个仇,也不失为一件得意事。
风轻芜冷笑:“人人都道你心怀慈悲,还不是为了一己仇恨不惜以众生的性命相付?蓝云深,你也不过是如此,欺世盗名!”
“那又如何?别人肯以性命酬我,那是我的本事。你倒是一心为仓泽百姓,可戎州城失陷,也没见你的百姓们去为你风家拼命呀。”
若论口齿伶俐,风轻芜自然不是对手。
风轻芜脸色沉下来,嘴唇咬得快要沁出血来,语气沉冷:“蓝云深,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你也不要太嚣张!”
上官曦明端坐在亭中石凳上,终于开了尊口:“风轻芜,这么冲动,轻易就下峡天关,你是太高看了自己,还是太小看了我和小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