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月明倒也没再啰嗦，只是目光在她嘴唇上一扫而过，说不出的凉。“汛期已过，现在扶吉河能不能通过？”他问。
云深点头：“过是可以过。只是此地没有船。”
上官月明道：“那就想办法弄船来。”
云深望着他，“皇上的意思是……”
“你身为三军之首，连揣摩圣意都不会吗？即便不会揣摩圣意，战略战术总该懂吧？”上官月明沉静的目光盯着她。
满堂将领，都大气不敢出。
新帝的威仪，有如神祗。
云深对视回去，道：“我明白了。那……皇上是要兵分两路，还是所有士兵都在这里过河，一路打到平云去？”
上官月明将折扇在手心里敲打了几下，才道：“你觉得如何才是上策？”又看向上官曦明，问他：“上官将军，你觉得呢？”
两个人异口同声：“我的意见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从前是什么意见？自然是走海路直接从平云城东城门攻入。这样牺牲最小。
上官月明看向坐着的一众将领：“诸位将军的意见呢？”
这个……竟是要大家站队的意思么？那……要站哪一队好呢？站错了队，恐结局不会好。众将陷入一阵沉默，营帐里鸦雀无声。
不过一瞬，云深立即改口：“皇上，臣立刻去弄船。兵分两路，一路从海路至平云东城。另一路……”她深吸了一口气，“过河，打到平云城北城门去。”
她拉了上官曦明的手，起身就往外走，步履铿锵，没有犹豫。走到门口，却又顿住，思忖了片刻，转过头来道：“皇上，臣希望，由臣来领兵过河。臣保证，一定会打到平云城去。”
上官月明想也未想，道：“如此，甚好。”
上官曦明道：“你是一国皇帝，从你穿上帝服坐上帝位那天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身上担着的，是蓝月整个国家。在你决定南征那天起，你身系的，就是全天下的百姓，而不止是蓝月百姓。”
上官月明冷冷道：“孤还无须你来教训。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云深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了又忍，没忍住，气冲冲道：“上官月明，他为了谁留下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
上官月明凉凉打断她的话：“他不就是为了你留下来的吗？天底下谁人不知？”
云深一气之下，牙齿碰上嘴唇伤处，刚结痂的伤口立时破碎，鲜血流下来，她犹未知觉一般，怒道：“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被蒙骗，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你是谁，可你也不知吗？你既知道，就该晓得，他到底是为谁才他妈的到这块腐朽到骨子里的破土地上来！他到底是为谁才耽搁在此近两年不能回自己的家国！”
血将整个嘴唇染得可怖。一众将领都愣愣地，看看上官月明，再看看她和上官曦明。
“我为你背了这一年多的锅，也是够了。上官月明，姑奶奶今天就告诉你，这锅我不背了！”
她还欲说，身子却被上官曦明一提，直接扛上肩头，大步朝帐子外走去。
她清泠泠饱含怒气的声音从殿外飘进来：“上官月明，你他妈的就是个混球！唔……”
嘴巴被上官曦明捂住了。
直接扛回中军帐，被扔在榻上，她挣扎着爬将起来，还要往外冲，被上官曦明修长有力的臂膀一挡，一圈，她跌落在他臂弯里。
她怒道：“你让我回去！”
上官曦明语气淡如温水：“我留下来确有别的原因，但现在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如果你现在就想随我回不姜，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已经到了东海，乘船入海，就可以去了。”他低眉望住她的眉眼，眸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薄唇微微抿了一下，声音似轻似重：“蓝云深，现在，我就听你说一句，去还是留。”
云深怔愣住。
半晌，声音很轻：“你不欠他的。”
上官曦明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云深漂亮的眼睛无奈地一闭，脸颊贴紧他的胸膛，双臂紧紧圈住他瘦削的腰身，声音痛得似紧绷的弦：“阿曦。这条路究竟是对是错？你告诉我。”
上官曦明拢着她颤抖的肩头，温声道：“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你我问心无愧就好。”
云深贴着他胸口半晌，才抬起头来，擦擦眼角，深吸一口气，道：“你和他走海路，这边我一个人就可以。”
低眉发现他月白的衣衫上沾满了血渍，摸摸嘴唇，一手的血，才晓得是嘴巴又破了，从袖子里摸出帕子来擦了擦，道：“你衣裳脏了，脱下来换一件。我去调兵。”
上官曦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的是她前面一句，还是后面一句。
她急匆匆去了，他望着她的背影有好一瞬，直到她去得久了，早没影半天，他才动手换衣裳。
云深拿了兵符去调兵遣将，四十万兵马兵分两路，一路东行走海路，一路留下来等船只准备过河。调派妥当，兵行将令，该跟着上官月明往东的立时准备出发，留下来的休整等船只到来。
待做完一切，回到营帐打算跟上官曦明告个别，让他随上官月明启程。心里还在担忧着，她不跟随，这位爷会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又会不会和上官月明成天掐架，一抬头，却见上官曦明端坐中军帐中，捏一本闲书很认真地看着。
看闲书也能看成这样一种态度，这很曦爷。
衣裳倒是换过了，脏了的衣裳却扔在案上，没有让竺陵竺蜻拿去洗。
云深望着他，“阿曦，该启程了。”
上官曦明头也没抬，“往哪儿启程？”
“跟着师兄走海路去平云城啊。”
依旧没有抬头，“爷为什么要跟着上官月明走海路去平云？”
云深无语地看着他，道：“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跟随他走海路。”
上官曦明终于搁下书，抬起头来看向她，声音寡淡：“那是你自己在自说自话，我可没有答应过。”嘴角一撇，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很喜欢背锅？”
“啊？”云深傻傻地张大嘴巴。
“让我跟着上官月明走海路，不就是怕我造一身杀孽，史书将我列为个罪人吗？你要自己当这个罪人，也须先看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上官曦明唯一的妻子，不姜国既定的皇后，无可更改。你造一身杀孽，和我来造一身杀孽，有什么不同吗？”
不等云深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又道：“从开始到现在，你有哪一场仗没有我的参与？有哪一场仗我的手上没沾过鲜血？就连平云南城门那一场仗，看似全是你的主意，墨予都没有跟你提起过，是我唆使他出兵的吗？”凉凉哼了一声：“蓝云深，别自欺欺人了。”
云深目瞪口呆地望住他，半晌不能言语。
他却已经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负手往外走去。经由她的身边，唇边忽而绽出一抹邪魅又轻佻的笑来，贴着她的耳鬓，连语气都变得亲昵：“小蓝，我可能离开你吗？既然你那么想要孩子，晚上上官月明不在，可以尽情造人了。”
云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嘴巴终于合拢来，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同上官曦明说。
上官曦明大摇大摆就出了中军帐。
真是欠了他大爷的。
上官月明点齐二十万兵马继续东行，临行前对云深只交代了一句话：“平云城见。”
云深回他：“一路顺风。”
三日后，为渡海而造的船只一半被送至云深的军营。壮观的船阵，在扶吉河上排开，云深站在岸边，忍不住就跟上官曦明慨叹：“其实，师兄的策略未必是上策，但却是最正确的策略。”
上官曦明左耳进右耳出，没搭理她。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分析给他听：“这样庞大的战船队伍，宁子恪和宁子文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就算咱们时时将假消息送到对岸去，四十万的军队浩浩荡荡，想不被发现也是难啊。既然发现，就会有应对措施。就算海防不怎样，城防却还是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的。”
她转头看向上官曦明，“你说，宁子恪能应对到什么程度呢？探子说，宁子恪一天八道圣旨催宁子文赶紧回朝，宁子文就是慢慢悠悠不肯快些回去。宁子文是不是又想反啊？宁子恪这个笨蛋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将六十万兵马交在宁子文手上的？”
上官曦明回看她一眼：“你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吗？那就继续分析。”
云深撇撇嘴，蓦然间就下了命令：“上船，启程！”
二十万将士有条不紊地上船，云深和上官曦明走在最后，过河之后，是一段荒原。没有路，但也不算难行。
难的是，她压根没准备在这里过河，因此对这一带的地形及兵防极为不熟。发给云烟雪影的讯息让他们派几个熟悉地形的来，到现在也还没有派得来。
穿过荒原，到第一个城池之前，终于迎来了熟悉地形的援军。
援军中有两人的身份却令云深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