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林辛娘脸色也知道来的不是什么自己人了。林辛娘脸上的神色是厌恶而不是恐惧,显示来人倒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云深直接打发:“没看见我和我爹正玩得高兴吗?辛娘你什么时候也这样没眼力见了?”
林辛娘的脸色里浮出憋屈来,“撵过了,犟得很。”
云深:“拿大扫帚打将出去呀。”
林辛娘低头:“打过了,没打得出去。”
“这么丢脸?什么人居然敢在你林辛娘头上撒泼?”
林辛娘幽幽说出一个名字:“申宓。”
云深生出几分好奇,“她?”好奇心却又顷刻间烟消,“我和她又不熟,有什么好见的?不见。”
林辛娘一脸为难:“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过,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蓝暂不忍看林辛娘那为难神色,道:“说不定那位姑娘找你是有事情呢?横竖无事,能见还是见一见吧。”
云深嘴角略一抽:“那位姑娘,爹爹,那位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姑娘。”
蓝暂看着她:“这天下还有什么姑娘比你更不好惹?”
这个褒扬没褒在云深心坎上,惹得云深一顿横眉竖眼,“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爹爹的官都白当了吗?”转脸对林辛娘道:“把她叫上来。”
林辛娘去了片刻,便听见楼梯上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又缓的节奏,光听脚步声便让人觉得这是个温柔端庄的姑娘。
但温柔端庄的姑娘到底内心是不是真的温柔端庄,就不那么容易看得出了。
申宓上来,歌舞未停,云深依旧端坐茶席前,将一壶淡茶分了三杯,淡淡开口:“申姑娘来得这般巧,来尝尝这杯茶味道如何。”
今日的申宓妆容精致。一袭鹅黄纱衣更衬得身姿窈窕。她本就生得貌美,精心打扮过后简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她打量云深几眼,走上前,在云深对面坐了,接了茶,抿了一口,道:“似乎,太淡了。”
云深道:“人有高矮,茶有浓淡,各有所爱,最好是不要以自己的喜恶去论断一样物事的好坏。”
“这茶相对于我的口味来说确实淡了。不过我也没说不好。蓝姑娘太敏感了。”
蓝暂温颜一笑,道:“云儿休得调皮。申姑娘来者是客,怎可拿沏了好几遍的茶招待客人?还不快重新沏一壶?”
申宓先还算从容淡然的脸唰的一变,立时黑了。云深倒淡然了。心里暗笑,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说话都十分有艺术性。
云深从瓷瓶里重新取了茶叶,新泡了一壶,给申宓倒上,状若很善解人意:“申姑娘喜欢喝浓茶,我就多放了些茶叶。不过,这种茶若是太浓,则香气过于馥郁,倒失了原本的味道。”
她看着申宓,笑得粲然:“不过,正如申姑娘所说,适合自己的味道就是好味道。说不定,倒是这样浓一点的更得申姑娘的心。”
申宓脸色变幻,握着茶杯的手倒是还稳当,喝一口浓茶,虽着力掩饰,却还是没藏得住眉心那一丝微蹙,被云深捕捉到:“怎的?申姑娘觉得不好喝?”
申宓沉声:“太浓了。”
云深不着恼,淡淡道:“浓也不是,淡也不是,申姑娘到底是大宅门里出来的,见识过好东西。”
“蓝云深,你也不用含沙射影讽刺我。逞一时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呢?”
云深笑笑,没和她争论。倒是蓝暂听不下去了,拿捏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道:“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呢,本不该我一个老头子置喙什么。但,我也是打年轻过来的,你们那点心思,我多少也懂得一些。”
护短的心思可见一斑:“老夫倒觉得,云儿并没做错什么。申姑娘今日来这里,并非存了善意吧?既然申姑娘都没有存什么善意,难道还要求云儿对申姑娘你谦恭有礼?”
云深慢悠悠倒茶。从前只见过蓝暂或叱咤于朝堂或长袖善舞于官场,似这般护短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识。虽显可爱,却未免嫌仗势欺人倚老卖老了些。云深都替申宓屈得慌。
申宓自己大概都觉得屈得慌,一双大眼睛包了两包泪,欲泣又极力忍着,这般模样,怕不是要教心硬如铁的人也能化作绕指柔,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傲气了,“蓝伯伯,您何出此言?申宓今天来,绝不是带着恶意来的呀。”
“申姑娘与小女云儿之间的那些事,老夫也听说了一些。恕老夫见识浅薄,以老夫的看法,申姑娘实在没有和小女云儿再见面的必要,更不可能与云儿化干戈为玉帛,你说你没有带着恶意来,老夫很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但……真与假,你心里最清楚吧?”
即便经历了诸多变故,即便从神坛跌落下来,老狐狸还是老狐狸。云深将一杯茶恭恭敬敬奉给蓝暂,算作他维护她的谢仪。
诚然,这谢仪嫌轻了些,但礼轻情意重嘛,父女两个来日方长。
申宓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挂不住,顺颊滑落,哭都哭得一枝梨花春带雨般俏丽,“蓝伯伯,宁子恪与蓝二小姐那般深仇大恨,到最后不也是握手言和了吗?我同蓝二小姐,实为表姐妹,我们也没有那么深的仇恨,怎么您就这么看不上我?”
云深立时冷了脸,握在手里的茶杯嗒的一放,溅出一片水花,声音亦冷:“申姑娘可能有所误会。我和宁子恪,是造化戏弄,彼此之间,有情而无恨。我和申姑娘,过去没什么交集,相识后也没碰撞出什么交情来。即便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也没有再见的必要。大家最好的路,就是各走各的路。”
言外之意,连她今日的来意也不想听。
话到此处,但凡有点自尊的姑娘也该生出点恼怒来,即便不说什么严重的话出来,最起码一个拂袖而去的动作是该做出来的。
申宓姑娘却非一般人可比的。云深说了这样的重话她不但没有生恼,反而态度更软和了,“表姐,你就这么讨厌表妹么?”
云深一身鸡皮疙瘩,“平云城里的人都称我一声上官夫人,申姑娘,还是随别人一样称我一声上官夫人吧,这表姐二字委实当不起。况我也没有一个你这样出众的表妹。”
“我晓得戎州城里是我做的太过分了,表姐……上官夫人不能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可如今我已知错,上官夫人难道就不能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云深答得痛快利落:“不能。”
申宓一张俏脸终于挂不住,尴尬浮上来。但还能强撑着,紧咬了咬嘴唇,道:“人人都道上官夫人有容人之量,是女中丈夫,怎的到了申宓这里就全变了?夫人……”
云深打断她的话:“你当我是傻子吗?若是诚心改过,你该做的是回不姜去,做好你的申家小姐,而不是逗留在这是非之地,找我这是非之人。”抬眼看向申宓,凌厉的目光停留在申宓的脸上,对上申宓惊雀般的目光,声音愈冷:“你若到现在还不明白蓝云深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不妨回去让你的父亲教教你!”
蓝暂怜悯地一叹:“申姑娘,想必你也知道,老夫的这个女儿,自小流落在外,养成了一副野蛮的性子不说,身上又背了多少杀孽,手上又是染了多少鲜血,莫说是女子,便是铮铮男儿,在她面前也须逊色几分。老夫劝申姑娘,还是不要再肖想她的夫君了。”
他老人家一语道破申宓来意,全未顾及眼前女子的脸面,一番软硬兼施的话的效果,比云深那样的疾言厉色还厉害些。
申宓泪珠滚滚,隔着茶席,身子一滑,竟跪倒在云深面前。
歌舞丝弦戛然而止,歌姬舞娘琴师们都愣怔地瞧着这一幕。林辛娘朝众人挥手示意,一众姑娘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云深瞧见,未置一语。
申宓于一派静谧中哭泣道:“我并不奢求什么,只求在曦哥哥左右做个侍婢,伺候曦哥哥和夫人的衣食住行就好。我保证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保证不会打搅到夫人和曦哥哥的感情的。”
云深漠然:“你觉得这个都不算奢求吗?”
申宓一愣:“这也算奢求吗?”
云深挑眉:“你觉得我这个上官夫人,是摆设吗?”
申宓又是一愣:“夫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他的衣食住行都让你来打理了,我岂不就成了摆设了?”
“可……夫人身边总是需要婢女的吧?衣食住行难道不该由婢女来打理?再者,曦哥哥从前的衣食住行也都是由宫婢打理的呀。”
申宓一副无辜又懵懂的样子,这话说的却委实高明,明里不过是在说一个世人都认同的理儿,然这个理儿放在云深这里,实实能起到个挑拨离间的作用。
诚然,这个理儿也不能真的就挑拨了云深同上官曦明的关系,但总能让云深心里不舒服一阵子。
云深脸色微沉,嘴角却逸出个凉凉的笑意,道:“你也说了,那是从前,从前他身边没有我,自然是得由别的女子伺候着,但如今已非从前,我也不是别的女子。你说我有容人之量,说实话,你这话说得也算中肯。但我容人也分容什么人。像你,我容不了。不但你容不了,任何想要肖想阿曦的女子,我都容不了。宁玖颍是前车之鉴,申宓,你也该好好衡量下自己的长短!”
话到此处,自然不欢而散。云深本欲拔脚就走了,却不想脚还没拔得起来,云间小筑又来了两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