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西沉进了灵峰山,留了些余晖铺进街巷,把路上行人的影子都拉的长长的。
一天之末,晴峦县城中已没了白日的忙碌,走卒歇了挑子,商户封了门板,本都是要用饭歇息的时辰了,却忽然一个女人的哭喊声乍起,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付家宅子门前,蒋芸紧闭着双眼痛苦的伏在上马石边,脸色煞白,连嘴唇都褪了血色,已是人事不省的模样,丫鬟喜月抱着她哭得满脸是泪。
有人走过,匆匆一瞥再匆匆离去,但更多的人还是耐不住好奇心,不肯放弃一点可看的热闹,站下来远远的瞧着。
喜月哭哭啼啼的声音忽高忽低,眼睛悄悄的瞟着付家的大门,没一会儿就听门环当啷一声,大门开了半扇。一脸横肉的家丁付三带着满嘴的油光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瞧见喜月和蒋芸后便嚷道:“干什么呢!号丧呢?!”
喜月看见付三的样子,有些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蒋芸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腰,她这才开口道:“大爷,我家小姐病了。”
“病了?”付三一抹嘴,“要死给我死远点!滚滚滚!”说完又呸了一声,“晦气!”
“你……你等等!”喜月见他要关门,忙站起身来,紧接着又慌张张的说:“你冷血!”
蒋芸心中叹口气,睁开眼扶着额头,气若游丝地道:“莫争口角……”她挣扎着想起身,起了一半又软软的倒下,虚伸着手去够喜月:“还是快快带我离开这门前吧,这家中的煞气我受不住的!”
喜月重又蹲下身子,吃力地想搀起蒋芸,可蒋芸却似有千斤重,任她怎么也搀也不起来。那边门口的付三叫嚷的越发不耐烦,叉腰站在门口说她们再不走就莫怪他动粗了。
付三浑身写满了蛮横。喜月面对着蒋芸,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蒋芸悄摸地把眼睛睁开一丝缝,冲她挑了挑眉毛,又向付三的方向努了努嘴。
在蒋芸不断的眼神激励下,喜月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猛地站起身来,回头冲那宅门里的付三斥道:“我家小姐身子骨本就弱,经不得邪祟恶煞之气,要不是你家煞气太重她又怎么会倒在这!你还嫌晦气?!不用你轰,这样的丧门,就是请,我们也不进!”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里便是一阵的议论。付三瞪眼往人群里看过去,却拦不住那窃窃的议论声,便又扭头指着喜月,“你说谁家是丧门呢?!有胆子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喜月似乎已是豁出去了,气力十足的吼道:“说的就是你家!”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付三心头火起,也不管男人打女人有多不体面,三步并做两步下了台阶,撸起袖子,大拳头直往喜月面门上招呼过去。
喜月尖叫一声抱头往蒋芸身边扎,蒋芸见事不好想要起身,冷不丁喜月扎过来,便毫无准备地被她顶了个仰倒,一头磕在了上马石上,脆脆的一声。
这边付三的拳头眼瞧着就要落下来了,横里忽然伸出只手来,又稳又准的将他的手腕一握。这手的力气着实不小,硬是把这一记重拳给截在了半空。
这手握在付三的腕子上,被他那油黑的皮肤一衬显得格外白净,又加之手指修长,皮肤细嫩,怎么看都不该是有这般大的力气才对。
付三一楞,顺着这只手看过去,见一穿着灰布旧道袍的年轻道士,头顶挽着发髻,脸与那只手一样白净,斯斯文文的模样,一双眼睛尤其清澈。道士身形清瘦高挑,可那身道袍却是短而肥大,极不合身。饶是如此,却也挡不住他满身的仙气十足,仿佛只是仙界小神穿错了一件衣服而已,算不得什么。
“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不存善念不做善事,邪祟……”
“你谁啊你!”付三打断这年轻道士的话,扬手想甩开他的钳制,却不料没能成功,不禁有些恼怒,“松开!别以为我不敢打道士!”
道士微微地想了一下,随即将手松开,倒也不急不气,波澜不惊地答道:“贫道姓白。”
“白?倒是真白。”付三哼哼地冷笑,一边偷偷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嘴上找着便宜,轻浮地说:“我倒知道庵里的姑子俊俏,合辙观里的道士也不差啊。”
白道士眨了眨眼,像是并不明白这家丁话里的意思,所以并不着恼。他往自己肩上背的褡裢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瓷瓶子来,转身走到喜月身边递给她,“这是我炼的丹药,取两粒给你家小姐吃了吧,吃了就好了。”
喜月接过瓶子,道:“我家小姐最怕煞气,以前遇到过,总得歇上月余才能见好。您这丹药能这么管用?”
“试试便知道了。”白道士说。
喜月这才点了点头,取了粒丹药出来,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了句‘好香’,便弯身去搀蒋芸。
蒋芸方才一头磕在上马石上,脑壳像要裂开似的,疼的她眼泪都下来了。喜月把她搀坐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把那粒药往她嘴里塞了进去。
付三一旁瞧着,张口要说话,却被白道士一个手势给拦了回去。他嘘了一声,手中结印在许家门前踱了几步,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瞧了付三一眼,“你是这家的家主?”
白道士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瞧着温和的很,却不知怎的这一眼看过去,把付三瞧得心中一凛,咽了咽唾沫,犹疑着道,“不是。干什么?”
白道士看着院墙,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此凶险,家中必然有人重伤或者重病,怕是不好了。”
付三一听这话立时又眼睛一瞪,想上前又不敢,怒道:“你少在这胡扯!”
白道士摇摇头,继而叹口气,“此时不救怕是过不了这一两天了。而且,这不过是个开始,煞气不除,家宅则无宁日,宅中之人是一个都逃不过的。”
话音才落,忽听得围观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声。付三与白道士一起回过头去,只见蒋芸正拍了拍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半分不见方才的虚弱之态。
喜月把瓷瓶子交还给白道士,福身道谢,“我家小姐八字轻,老爷曾带去请仙羽观的周道长瞧过,周道长也是没办法的。没想到白道长这般好神通,一颗药下去我家小姐就缓过来了。”
蒋芸也走了过来,红着眼睛倾身拜谢,看上去对白道士的相救感动异常,带着哭腔道:“道长大恩。”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白道士接过瓷瓶子放回了褡裢里,又对那付三说:“那么贫道也告辞了,望贵宅家主多多保重才是。”
付三方才听他说‘一个都逃不过’时,心中已是惴惴,又见蒋芸缓过气来,便想这道士大概是有些本事的。此刻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许多了,忙上前两步拦住,“道长留步,留步!这样,您等我进去问过我家老爷。”
白道士略一犹豫,随即点了下头,付三返身回了院子,刚进去又重探出头来,对他道:“可别走啊!我这就回来!”
蒋芸被喜月搀扶着又再次向白道士道了谢,而后分开人群缓步离开。没一会儿,付三就跑了回来,满脸笑意,态度甚是恭敬的对白道士一拱手,“道长,我们老爷有请。”
白道士微微颌首,又看了看四周,而后抖袖负手先家丁一步走进了宅子。随后许家大门一闭。
围观的人见没了戏看,便也就纷纷散了。街中重归了平静,不远处的巷子里,蒋芸捂着脑袋问喜月:“进去了吗?”
“进去了。”喜月缩头回来,瞧了瞧蒋芸红红的眼睛,不禁夸赞道:“小姐你今儿演的真好,”
“我那是疼的!”蒋芸没好气地说,又拽了拽喜月,“走吧,别回头让人看见就麻烦了。”
“不等小白了?”
“我跟他说了,完事后到山神庙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