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南角上,丹楹刻桷、飞阁流丹,坐落着许多华贵的房屋――这里是京城几户人家的宅院所在。
自打这萧卫在教坊司那里与方舒道别。方舒打点下来的银子,萧卫也看不上,转头便全都分给了一起回来的兄弟们,又嘱咐他们回部里复命,自己打马回了府上。
萧府门口早已有不少仆役候着了,少爷回来是大事,门口小厮眼尖,远远的看见萧卫踱马回来,便赶紧向里面通报了。萧卫在门口下马,便已有仆役上前,接过萧卫手中缰绳,府里老管家也是赶紧快步迎了上来。
“少爷,一路辛苦了,赶紧进屋,房里有给您备好的冰湃过的绿豆汤,少爷喝一碗,解解暑吧!”
“不忙不忙。大哥呢?”
“萧尧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呢?”
“怎么回事!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们又是没大没小的了,一句大少爷喊不出口么?”
“少爷,是夫人她……”
老管家有苦说不出,萧卫便也没再为难,“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少爷。”老管家又把抬腿还准备出门的萧卫喊住,“少爷要是不累,便先去看看夫人吧!自从少爷离家南下,夫人就一直念叨着呢!”
“嗯,我知道了。”
萧家人丁并不兴旺,自萧父在边关病故之后,这萧家上上下下便都是萧夫人一手在操持着。
“娘。”
萧夫人信佛,除了打理家中事务,便喜欢在佛堂中研究研究佛法。这夏日暑气正盛,顺天城里是更加闷热难当,让人难以静心。若是平常日子里,她都会去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庙里,静养、避暑。可是今年,这萧夫人却是难得的呆在府中。
“回来啦!”儿子久归回家,重逢之时,萧夫人定是要生出许多不舍情思来的。
“来,让娘亲看看,天这么热,一路奔波都消瘦了,待会儿,我吩咐厨房,做些你喜欢吃的菜色出来,让你好好吃一顿。”
“娘,天气热,我哪里还吃的下去。”萧卫拾起衣角,坐在萧夫人身边的蒲团上,又在香盒中,拣出三根线香,就着烛火点燃,对着面前佛龛拜了三拜,这才继续对着萧夫人说道,“我听老王说,大哥还在宫里,我想进宫一趟。”
“他不是日日都在宫里吗!你刚回来,还是在家中歇息一下吧!”
“娘!”萧卫这般唤着娘亲,竟还有些嗔怒的意味在了,“多少年都过去了,您怎么还这样冷言冷语的!你看您,带着底下下人都是这番口气了。”
萧夫人信佛,佛家中讲究的就是清心寡欲,可是纵使萧夫人向佛之心再虔诚,也是没办法对萧尧这人,在态度上有任何的改变。
“娘……”
“好了好了,你要去便去就是,我也是管不了你的了。”
“娘,您别这般说,我同大哥说些事情,说完了就立马回来陪您,行不行?”萧卫已是站起身来,“然后,我就送您去山寺那边,陪您在寺中呆几天,我知道您就是为了等我回来才没去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孝心。要去便快去吧!”
“好,娘,那我就先走了。”
正当萧卫快步往大门处走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恰巧进来的,一个瑰姿艳逸的男子。萧卫竟是定睛看了一眼之后才认了出来。
“柴子樟!”
“卫哥哥,你怎么这副表情!怎么?才几个月,你就认不出我了?”
“你怎么这副打扮啊!”
――宽袍缓袖。柴子樟一身月白色,绫机紬制的道袍,配上柴子樟有些过分清秀的面容,飘飘然,带着些仙气,自是好看。
“这道袍是我爹非让我穿的,我这刚从九华山回来,他便让我固本维旧时裳,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说子樟,你这么一穿,瞧的仔细是个道士,若是瞧的不仔细,倒是像个姑娘。”萧卫自顾自笑。
柴子樟也不恼,“卫哥哥,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我要是同你置气,也就活不到这么大了,早就给你气死了。”
“我说笑的,你莫不要往心里去啊!不过,有一事倒是真真可惜。”
“你说我的冠礼?”柴子樟倒是不像外人,竟径自往院中厅堂里去了。
萧卫本是正准备出门的,这般反倒是被这柴子樟领着,又重新回来了。
这厅堂中置了冰,下人们又机警的赶紧奉上了凉茶。
柴子樟安安稳稳坐下,这才是重新开口,“没事儿的,你也不是故意不来的。倒是有一件好事儿我想同你说。女子十五笄而字,男子二十冠而字。”柴子樟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照你这么一说,那你一定是取了表字了咯!那敢问舍弟台甫几何啊?”萧卫拱手同子樟作揖。
“樛枝平地虬龙走,高干半空风雨寒。樟树常绿,我这冠礼又是在九华山行的。家父便于了我立淮二字。”
“楚云引归帆,淮水浮客程。怎么?你爹还真打算让你从此遁入道门啦!”
“呦,我的卫哥哥呦!您可千万别怎么说,我这花花世界还没游历够呢!要是被我爹听了去,说不定就真把我送去九华山或者是五台山修炼了,那我可怎么办啊!”
萧卫自小与柴子樟一起长大,又因为年纪相仿,虽不是亲兄弟,但倒比亲兄弟还要亲密。他了解子樟性子,最是讲究衣食住行的了,又是个翩翩美男子,在家虽不是最小,但也是极受宠的。
“你爹也就是嘴上说说,若是要让你一辈子都当个道士,你爹绝对是第一个不舍得的。”
“卫哥你怎么一下把话给岔开了,你还没说我这表字如何呢!”
“好好。”
“就只有好?”
“那不可,我子樟的字还不是只有好能形容的了的。”
“那你以后便喊我立淮啊!莫不要喊错了。倒是你,怎么也不见你起个表字,让萧尧哥哥或是我爹帮你取,都可以的啊!”
“我天天舞刀弄枪的,也不吟诗作词,要什么表字,有了反倒麻烦。”
“诶,我爹说的,果然不错啊!”
“呦!我大舅舅说什么了啦?”
“他说,咳咳——都说外甥多像舅,萧卫这个,我亲外甥,倒是一点儿也不像我。”
“哈哈哈哈,”萧卫听子樟说话,那声音、语气甚至细小的神态都把柴峻山模仿的惟妙惟肖的。
这萧夫人娘家本姓柴,与那当今朝中内阁大学士柴峻山是堂兄妹。
萧卫与柴子樟既是亲人更是好友,这般好些日子没见,话便多了些,不自察的就聊上了时辰,聊到萧卫已感觉迟了,刚送走了子樟,却又迎来了自家大哥回家。
“大哥,你怎么回来啦?我还打算去宫里找你呢!”
“恩,今天宫里没什么事儿!那二小姐已经送到教礼监了么?”
“对,人已经到了,我亲自送她到了门口才回来的。”
“你一路辛苦了……”
“大哥,说起这方家的二小姐,我倒是要多嘴一句了。”
“哦?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了?”萧家两兄弟在厅堂中两相对坐着。桌上摆着的是之前柴子樟与萧卫喝剩的凉茶。
“那方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二小姐进宫,竟然一个随身丫鬟也没带,我也是大意,快到凉州的时候才发觉,也没得办法,就在凉州帮那方二小姐买了一个小姑娘放随身丫鬟。”
“怎么还有这种事!”
“就是说啊,那方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怎么还出了这样的纰漏。”
萧尧一边听着一边心里有了想法,可又没有在萧卫跟前表露。原是那萧尧听得这方家二小姐跟前无人,便多出了一个心眼,想着安排一个自己得力的手下,放在这准嫔妃身边。
碧月本就是萧府中的下人,却因为是萧尧生母――这府中侧室房里的,虽然十分机敏,却一直只能做些粗活。这次受了萧尧的命,也不敢怠慢,立马收拾了东西,又去领了户部文书,到了这教习司。
碧月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在萧府这般大宅院长大,虽然在府中只是个粗活丫头,可是却因为自己念过书样子也漂亮标致,心气自然便高了些,这次得机会能入宫,也是十分珍惜。
教礼监不是寻常地方,碧月拿着调配的文书过来,见接待自己的姑姑有些倨傲,不羞也不恼,只静静坐着等安排不一会儿却见有人慌慌张张的过来禀报。
“姑姑,姑姑,不好了,后院出事了……”
“快来人啊,我家小主掉水里啦,我家小主掉水里啦!快点来人啊!”
这袁玉岚也是慌了手脚,“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落水了呢!快来人啊。”慌乱之中也竟有些失态,大声的喝了起来。
这鲤鱼池,为了能引进院外活水,是掘的极深的。方舒尽全力扑通几下,眼看是很快没了力气,已经有些向下沉的趋势了。
“人呢!怎么还不来人啊!赶快喊会水的小厮过来啊!”十几位姑娘在这池边手足无措,只能等着教礼监里会水的小厮过来,可是这教习司后院已是教礼监的偏僻地方,鲜少允许男丁进来,特别是这般秀女在的时候,更少有闲杂人等了。
“等不及了,”这余妙春自小在南兴府长大,从小便常在海边嬉闹,踏沙逐浪,水性也好,这般池水下去也是无碍。
袁玉岚一把拉住她问道,“妙春妹妹这是做什么?”
“舒儿不会水,这般扑腾下去怎么得了,我水性好,能将人救上来的。说着便要沿着水边下到了池子里去。
这一番动作,倒是让这些在大宅院中长大的小姐姑娘们都看傻了眼,就连颇有些男气的柴谵淼都有些吃惊了。
“妙春妹妹。舒妹妹无心落水,你这般下水,岂不是太失了体统。”
“莫不管什么体统了,”柴谵淼也跟着余妙春冲到了人群前面,“余姐姐,你下吧,我在岸边帮衬你。”
“余妹妹,你小心啊,千万小心啊!”
余妙春动作敏捷,将水中已是有些挣扎不动的方舒按住,从她身后一把揽过,一手划水,将两人一起运到了水池沿边。
这时那从前院唤来的小厮才到,在沿边将两人拽了上来。
“怎么回事儿?”怀瑾姑姑这才赶到,见一群人都是惊恐万分,又见那人群最中间的方舒同余妙春皆是浑身湿透,没有一点儿样子。
“快将小主们都送回房去。葭佩,这方小主是你负责的是吧?”
“是的。”
“快把人送回房去,”怀瑾姑姑又见方舒脸色苍白,是受了大惊的样子,“顺便喊御药房的太医过来。”
“奴婢遵命。”
“姑姑……姑姑……”众人渐渐散去之时,一个不知是谁身边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竟开口对怀瑾姑姑轻声说道,“姑姑,刚刚……刚刚我看见了,方小主落水不是什么意外,是……是柴小主,伸手将方小主推下去的。”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