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只是悄悄的对着身边的萧尧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有在席上声张。萧尧得了命便立马找到内务司的管事太监安排。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承乾宫和延禧宫。小金皇上没带去宴席上,而是让他在承乾宫打点事务,小金毕竟是在舒儿跟前呆过一段时间的,对方舒倒也不算陌生,心里也暗自掂量过,――“新小主年轻漂亮,侍寝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儿了。”
延禧宫舒儿房里翠霞小全都还在。席上舒儿只带了碧月一人,他们便是方舒就在屋里的。接到消息的小全与翠霞当然也很高兴,舒儿第一次侍寝,翠霞不知道要怎么做,幸好还有个小全,嘱咐翠霞赶紧收拾出一套睡衣同明日的换洗衣服出来,然后速速跟着承乾宫太监送进承乾宫去。延禧宫里还有芳贵人在,她一直以身子不好为理由,时常不参加宫里的活动。宝官眼见承乾宫的太监往舒儿房里进了,又见翠霞带着个大包袱火急火燎的跟着太监去了。
“小主,承乾宫的太监已经把翠霞领走了。”
“好,”今日雪渐停,这天儿却是比那下雪之日还要冷。芳贵人知道今日有大事要做,可是一早却是力不可支,实在没能起身。捱过了早晨,又浅浅的睡了几个时辰,这方才听了宝官的话,便想使把劲儿让自己坐起来,可力用到半途,竟是再一次失力,重重的往床榻重新砸去。
“小主,您没事儿吧?您要是实在身上没力气,我把卢太医开的药给您拿来吧!”
“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芳贵人这才把手伸出来让宝官扶她,“卢润溪的药药力猛,每次吃完食完都太过精神,待到药性退了,就比用药前还令人难受。”芳贵人像是在规劝自己一般这样说着,说完却好似先前的坚毅完全丧失,“把药拿来吧!”
――倒不是之前鼻烟壶里装着的入息的药了,而是熬成了阿胶似的粘稠的一碗。
虽品相不佳,倒但不至于无法下咽,甚至入嘴还有似龟苓膏般的清凉。芳贵人吃完药膏,闭眼静养了一会儿,便将所有精神都找了回来,可越是这样,越让芳贵人心里害怕,怕这药这种吃法会伤身,可是既然是有了精神便也不去顾忌旁的了。
“宝官,帮我梳妆。”宝官知道她的安排,便麻利的拿出芳贵人鲜少穿的一件粉色棉袍,发饰衣裳都尽数收拾妥当之后,便被芳贵人领着出了延禧宫。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皇上也准备离席,同太后一起回安平殿。这时候,萧尧才不紧不慢‘的踱步到了舒儿跟前。
舒儿今日本来胃口不错,本想着这般皇家宴席,菜色丰富又色香味形俱全,自己总算能好好享用一番,只可惜开席时候被皇上这么一盯,眼神交汇后,竟是有如怯场了一般,有些吃不下了。
平心而论,方舒的一双眼睛生得是最好。同姐姐方惠一样,都随了父亲方嘉骋。想当初,方嘉骋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好相貌的小伙儿――个子高挑魁梧,显得男子气概十足,可是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多情。方嘉骋同舒儿都是农历三月出生,正是春回大地,草长莺飞的时节。像是那脉脉春意所融化的寒冰所汇成的一派脉脉春水,纵使是心中无感也是眼里含情。也是继承了父亲的样子――睫毛浓且密,像是给眼睛镶了一圈密致的黑边。
之前说那萧家兄弟是“美而不自知”,这方家的父女俩也是如此――方嘉骋的生意与家业不是靠好相貌得的,至于舒儿,原先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人说过她是美人,娘亲也不会提,只是会嫌弃她这儿嫌弃她那儿。
这般到了宫中,尽管舒儿能分出美丑来,但仍是对已不自知,这般倒好,越是不觉得自己美的,越不会把自己的美貌当做吸引异性的工具。
皇上一个眼神过来,舒儿感受到了那眼中情愫――满心欢喜。既欢喜皇上终于是注意到了自己,又欢喜自己所见到的这个皇上,竟是一个年轻,约莫就三十多岁,潇潇洒洒又颇有气度的男子――便是芳心付。
又是见皇上对着身边一位高高大大的青年说话,有问有答的。舒儿之前没有见过萧镜岩,这般第一次见了,心中却总隐隐约约的有熟识之感,舒儿哪里知道,是因为自己曾多次见过他的兄弟。俩兄弟虽是同父异母,倒在样貌上也是有六分相似。
舒儿低头想了半晌儿,倒费了不少劲儿才想起,是不是因为他所着衣服前补上的图案,她自己在哪儿见过――一个龙不龙蛇不蛇的东西。
――“对了,是萧卫衣服上的。”舒儿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原来是蟒,可是当她知道的时候,也是太迟了。
再抬头往皇上那里看去之时,舒儿愣住了,皇上眼神仍在,眼神里的内容,倒是让舒儿心里狠狠的揪了起来,刚那份欣赏的情愫没有了,不知什么时候竟替换成了一副可怜的神情。若是今日没听得那梁檀云的一席话。舒儿倒还不会怎么放在心上,自己忘了便以为没有,只可惜这宫里到处都是姐姐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她是个贵妃,待人接物都和善,又为皇家诞下了一名皇子――怎么可能抹去的了。
皇上太后已经结伴走了,那席上仿佛都能听到大家都送了一口气又满腔遗憾的叹息之声。
舒儿见原先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个高高大大的青年朝着自己走来。舒儿不知道,其实身后的碧月的一颗心都快“扑通扑通”的跳了出来。萧尧稳当,即使在人前见着碧月也不会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方小主,”
“恩,我是。”舒儿回答的不妥,因为萧尧并没有半分疑问的口气。
“小主待会儿请随我去承乾宫去。”萧尧例行公事,话说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去承乾宫做什么?”
其实大家见萧镜岩过来,便已能猜到皇上的几分意思,――“总还是要召见这惠贵妃的妹妹了。”
箭在弦上,临了还是让旁边的韦安姜白高兴了一场。纵使是白高兴了一场,韦安姜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有教养的姑娘,风度还是不能丢,“舒儿姐姐,皇上的意思事让姐姐你去承乾宫侍寝呢!”
“侍寝?”
“没错。方小主,您的睡衣还有明早新换的衣服都为您拿到承乾宫了,请您带着丫鬟随着我来就是。”
这是舒儿第一次来承乾宫,却没有觉得比宫里别的宫殿多出什么雄伟壮丽,但是因为围墙太高,生生多出了几分压迫感。萧尧手持着短剑在前面走着,背影挺拔。天色灰暗,怕是晚上还有一场大雪要下,舒儿在后面跟着,此时心情却当真是有点似接到入宫皇命的那雷雨夜晚――当时便是方舒知道自己要拜托父亲的阴影奔向人生中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了,现在,那男人便就会在不久之后与自己相见相亲。
“小主,您别害怕。”碧月见舒儿步子拖沓,竟是以为她心里恐惧起来,“您只要照着当时教习司姑姑们教的做就行了。”
“碧月,我没事的。”
舒儿嘴上说着没事,可是真当她进了承乾宫里,皇上的那间金色斑斓的卧房之中的时候,又是稍稍的焦虑了起来了。
碧月没有进来,舒儿一个人坐在拢有绣着金龙的棉被的床榻上。舒儿还穿着原先的那件紫色直身,按照规矩,应该是舒儿自己脱了外衣,只留一件里衣在身上,然后自己钻到被子里去。可舒儿却是有些迟疑了,迟疑倒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身上起了异样。舒儿其实刚进了屋来,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原先是以为屋里烧了热炭,屋里闷热的原因,可是却是越坐越觉得不对,。舒儿将衣袖掳了上来,因为觉得胳膊上十分痛痒,隔着好几层衣服,舒儿又把剩下的衣服全都掳了上来――只见刚刚觉得痛痒的地方,已是红肿了一片,没了衣服的阻隔,舒儿便上手使劲儿抓了几下,这一抓不要紧,抓完,立马破损了皮肉,起了红红的血色搔挠的痕迹,快渗出血来。
舒儿这真的是慌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变成这样,满心害怕慌乱之余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不能让皇上看到自己的样子。舒儿立马迅速的整理好身上衣物,穿好那件白色大氅,往殿外冲了出去。
见这侍寝的小主冲了出来,承乾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是慌了神,皆上前询问小主的状况。舒儿觉得脸上也痒了起来,知道怕是红肿已经上了脸,只好谁问也不说。只用大氅衣领遮住脸,然而脸上痛痒更甚,让舒儿简直难以忍受,又搜寻半天不见碧月身影。舒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喊开了承乾宫的宫人,大步的往外跑了出去。
延禧宫离承乾宫倒尚不远,舒儿出宫之时天色已暗了下来。一场新雪又至,身上大氅竟是十分拖滞自己的脚步了。一个踉跄,那原本慌乱之中便没有系好的大氅系绳一下子解脱,让大氅从身上脱落,落在了新覆上了一层薄雪的地上。舒儿一身微汗,没了大氅也不觉得多冷,便也不顾它,径直往延禧宫方向跑去。
身后不远处,萧卫正好领着几个手下,在宫中巡视,转角过来,正见一个紫衣身影往前跑了。萧卫看他衣裳倒有点像是侍卫打扮,可是身形与头上发饰又像是一个女子。萧卫疑惑,赶紧命人追上,却在那大氅跟前停了下来。
“往前面走可是延禧宫?”
“是。”
“这大氅我记得,好像是芳贵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