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军围城已有整整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已是从边关还尚温暖的六月,走到了已是猎猎寒风起的九月了。
九月,若是在中原地方还是一片夏景,可是在边关已经没有那份闲适了。
“传我的令下去,”邺常自在营帐中,自有一番忙碌的安排——猎猎寒风起,可是还算不上完全的进入冬天。邺军也算是在嘉阳关建设了那么长时间,城内住了那么多户,大多都是先前边关附近的流民,或是是军中将士的家眷,吃苦耐劳,在嘉阳关的附近种上了一些可以存活的农物,在春天刚解冻的时候种下去,一个夏天的经营,在九月时候也是可以丰收了。
“把所有的东西,能收的全部收上来。”这嘉阳关在往南,离京城就没有几道什么能拦住北方民族的关卡的了,邺常自也是打算孤注一掷,“咱们的粮草都充足,只要再呆上一段日子,便一定能顺利的攻下城来。”
出于作战考虑,这邺常自还是将萧卫带在了身边,没有什么实际的兵权,但是却是封了副将——就是想在攻城时候,让萧卫好好效力。
这副将在军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初皇上亲派了萧镜岩到关外来,也没有这么高的职位,萧卫心里也有数,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在邺常自跟前表现的也很是听话得力。
邺军里不愁吃喝,从将军到最底层的士兵也尚有棉衣御寒,可是这嘉阳关里的北元将士,可就惨了。当初从京城撤离的时候,阿勒坦汗受了箭伤,辛爱放心不下便让人把大哥送回了北元,自己带着大部分的士兵,留在了嘉阳关。
嘉阳关原先是萧镜岩驻守的,城中每一位守卫都是他的人,那时虽然是投诚了北元,可是城中还留有几位守城的士兵,待到之后辛爱领兵入城,那几个官兵也是灵敏,赶紧脱去军装,扮成百姓模样,在城里混了几天。后来邺常自带人围了城,几个士兵又仗着熟悉地形,趁着夜色,从城里逃了出来,来到了邺军中。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邺常自也是十分的高兴,连夜掌灯,回见了这几位士兵,士兵们潜伏在城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城里粮库里面的粮食已经完全被他们收去了,他们天天都派人到百姓家征粮。将军,”连着一个月没有吃过正经东西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缺乏食物的蜡黄,伴着边关常年风沙的侵蚀,人人都显得苍老了不少,“您也是知道的,今年,城里的百姓都没有收成,家里的就是往年的一些积存,北元士兵们连镇带抢,也已经是什么都征不到了……”
“北元的士兵们呢?”
“他们也不好过,那时候过来穿的都还是单衣,也是在城中偷抢,可是城中常年都是有管制的,”邺常自现在才知道这萧镜岩倒也是真的也是有些治军之才的,这几年在嘉阳关年年都是战时状态,从粮食到棉衣,马匹,铁器都是有所备录的,北元占了城,“纵使是他们想抢,可是棉衣粮食也就是那么一点儿,抢也无处可抢……”
“而且听说……”吃喝了营中的热茶与苞谷粥,几个人都像是渐渐缓过来了一样,思绪打开,话也多了起来,“他们的头领阿勒坦汗已经回去了,城里只有一个他的弟弟,这个弟弟听说身体也不怎么好,在城里大病了一场,他手下还在城里寻大夫来着,也不知道治没治好……”
辛爱得了病倒是真的被他们给说对了,不过虽然是病了,但是却不是什么大事儿,这辛爱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他不敌阿勒坦汗——从各个方面。阿勒坦汗的母亲也是北元的贵族,而辛爱只是个北元都城里的,汉人口中的所谓“歌姬”。北元没有什么嫡庶之分,两个母亲也是和谐相处的极好的。身体虚,在生下辛爱的时候,难产死了。辛爱随了娘亲的长相,也随了她的体质,这凉寒交接时候,便容易犯旧疾。
都说久病成良医,辛爱身边有药方,可是既然到了嘉阳关。京城没有进去,沧州也是打马而过,刚到的时候,辛爱还有点儿闲心,便想着让手下给自己在城里找个中医来给自己治治。
两国交战,尚不伤使者,这大夫,用医术活命的,辛爱从小学的那套汉人习性,当然不至于会乱杀大夫,不想来治也没事。
辛爱的这般态度倒是在城里传开了,便就有多事儿又大胆的大夫找上了门来。这大夫是个瞎的,辛爱有了点儿兴趣,便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苏云雪。”
这苏云雪是江南人氏,也是在关外混了许多年了,年纪渐长,几个孩子又渐渐成人,叶落归根,也想回去享享福了。
“嗯!”
苏云雪也纳闷,觉得这北元人这汉语说的可是相当不错。
望闻问切一番后,倒也简单,“本以为将军您是瘴症,没想到只是体寒罢了,小人开了几幅热性的药方,您照着方子拿药,再加以些食补,便可以好转些了。”
“要吃什么?”辛爱毕竟年纪小,听这大夫多嘴了几句倒觉得有意思的很,以前的汉人老师,满口“之乎者也”,无趣。那萧镜岩吧,虽也是文气,可是倒也不是什么可以信得过的人,面前的这个大夫倒是不多不少的刚刚好。
“羊肉炖萝卜,将军您可吃过?”
羊肉萝卜那时还都有一些,汉人厨子与大夫一样也是个没什么家国仁义心思的,谁要都做。
“将军也可以顺道将小人开的些草药放进汤里一起炖煮,这样口味也更好些,不至于药炖出来的太苦……”
“好,照着方子开吧!”
可是哪里想得到,这城里的药铺老板倒是一番凛然的样子,知道北元人要过来拿药,竟是一把火把药柜烧了个干干净净,自己也投身进火海之中。
这消息传到了辛爱那儿,辛爱倒是觉得高兴,“这汉人里总算是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了,哈哈哈哈……”
“将军,”苏云雪心里惦念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小包。
“这是什么?”
“为了方便携带,小人就取了些草药磨成了粉,随身呆在身上,将军所用的药,小人这里都有……”
“嗯……”辛爱抬眼看看苏云雪,越细看越觉得这老头年轻时候估猜长得还是不错的,“你有什么条件啊!”辛爱太了解汉人了,知道既然已经是拿出看家的东西了,一定是有事所求,把这个当做交换的筹码了。
“不瞒将军,小人我只是从嘉阳关路过,小人与家人是本想南下回老家的,所以请将军能够放过小人一家南下。”
“好。”
那时候邺军的围城大计,还没有现在这么严峻,穿过城南下,倒还不难。苏云雪一家就这么躲过了一劫。
羊肉汤吃完,天当真是越来越冷了,嘉阳城内也越发显出一派粮草尽绝的态势来了。
这边辛爱被围困,那边的阿勒坦汗也不怎么好过,自己的伤也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还没有到北元都城,便已经是听到家中家奴来报,家里已经被瓦剌给抄了,家里的一些亲眷也已经被杀了,“什么!”阿勒坦汗一路回来,这才是逐渐知道了态势,情况,可是比原先自己与弟弟所设想的那把复杂多了,“既然回不去,那现在就暂时不回去……”
“那咱们去哪儿?”
“瓦剌是咱们的仇人,只好去找睦尔仓了,再说他也是本应当继位的王,咱们找他也是应当的。”
阿勒坦汗这么一奔波就是几个月,等他自己找到了睦尔仓西北的大营时,那边的辛爱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集合所有士兵,”——一方的山穷水尽通常都是另一方的柳暗花明,“嘉阳城里的敌军已经被我们围困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知道这嘉阳城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但是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咱们之前攻打蒙古,已是有负皇恩,现在正好是我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几句话说完,自然是士气高涨,涨志气的饯行酒喝完,大队大队的士兵从营帐出发,直接到了城门下。
那边,辛爱手底的几千士兵哪里能抵抗的住,邺军强大的攻势,眼看着就要守不下来了。辛爱总还是北元的子民,血液里是北方民族凶猛的特性,邺军的几轮攻击下来,城中箭弩与石块也差不多快用完了,眼看城就是守不住了。
“将军,咱们现在怎么办?”
——逃也自然是不能逃的,往北,辛爱没有接应,几千人入了大漠,没有粮草也是要饿死的,往南,漫漫疆土都是汉人的领地!
辛爱一下子怒了,之前所有的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都不见了,只有一番翻腾汹涌的杀戮血液,“当然有办法,传我的令……”
城内知道邺军要来自然是一片桌底下的欢欣鼓舞。城内如此,城外也是竟然,邺军中许多士兵的家人都在城中,子攻打蒙古以来,很多将士都是一年没有见到家人了,攻城顺利极了,大家已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打算一起进城了。
“快看,快看,那城头上有个白白的,是个什么东西?”
“是投降了吧!”大家七嘴八舌讨论,邺常自也注意到了,派人上前一看,却是见那一抹白色,却是重重的,顺着城墙,摔倒了地上来。
“将军,将军,是……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