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沈知瑶拍拍膝盖处的灰尘,起身拿下了宫灯,对着枯井道,“执令者的确能掌管生死,可蝼蚁千万,聚力又如何不能搬石?”
是她自私,查幕后黑手并不单纯为了玲逸,亦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存活。
原本还指望赵荞能为自己安排些许,如今看来,唯有她一人了。
眼前忽然晃过梅姑姑的脸,也许赵荞说得对,若是在梅姑姑之后她就明白过来这道理……
算了,穿越已是奇迹,她难道还要妄图求来一次重生?
沈知瑶苦笑,今晚本来是想和玲逸说些话,可如今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觉得让玲逸看了笑话。两个口口声声说着视她为姐妹,而目的,却都各自不纯。
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沈知瑶持着宫灯,走出了百畅园。百畅园与冷宫贴近,冷宫又和茶园贴近。这一趟拐个弯走些路便到了。本是想直直的通向茶园,可在路过冷宫时沈知瑶不由的顿下了步子,那冷戚戚的牌匾褪的快看不出上面的字样了。
刚踏入其中便听到隐隐的一些声音,沈知瑶再行往前几步声音便更清晰起来。谨慎之下,沈知瑶将手中的宫灯藏匿在了柱子的后面,从发髻间取下一只锐利的素色钗,握在手里,贴着宫墙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探去。
“瞧瞧,当今三皇子,如今在老子的胯。下!阉人又如何?主子又如何!”
“哈哈哈,瞧你乐的。这哪是什么皇子,有名无实的,就是个废物!”
“看看他长得,还不如哥哥你贵气。”
“废物!居然连反抗都不反抗!到底是贱命,有福也享不起!”
“爹不疼娘不爱,真是比我还可怜,哈哈哈!”
几个太监狠狠的对着地上跪趴着的宋孤青谩骂着,而墙后的沈知瑶不知不觉的拽上了自己的袖口,脸色变得黑青起来。‘爹不疼娘不爱’这句话算是彻底激起了沈知瑶内心深处一直想掩埋的一些回忆,她的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对她本对她无感,可在迎娶后母,生下自己的弟弟后便对她更是不曾有过好言好语。她也是他骨肉,区别却如此之大。放学忘接,生活费忘打,纵使在一个家里却时常忘记喊她吃饭,甚至有时连她的名字都会记错。有时候连她都想冲上去问问那个男人,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再努力再成功都不曾获得他的夸赞。
来到这个朝代唯一的欣慰可能就是沈知瑶原主的母亲给予她那种疼爱吧。
而宋孤青的出生,应该是没有一个人欢迎的。
“你轻点踹,万一被人发现了,到底是罪。”
“你怕什么,那么多天了,也不见得有人护着他。那老婆子死的真叫好,不然又得哭哭啼啼半天。瞧,我们三皇子多乖,一声不吭的。”
“这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管事的要找了……”
“好好好,让我再踹几脚再说!”
沈知瑶听着这几个太监的交谈,恐怕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说得清的。平日里从主子那得的怨怼,全然是在宋孤青这里出了恶气,这几人的嘴脸让人看着真是恶心。
只是他们口中提到的‘老婆子’只怕是当时在亭子里死死护着三皇子的那个嬷嬷了。居然是死了么?那三皇子怕是要在这宫里孤寂到底了。
“皇子殿下,明晚我们再见啦!”为首的一个太监笑眯眯的弯下腰拍了拍地上人儿的脸,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招呼着各个太监回监栏院。
沈知瑶见机收回了手中的钗子,转身拿回了藏在石柱后面的宫灯,眼见着人都走开走远了,这才赶忙往宋孤青的位置奔去。一个惊呼,连忙蹲下身搀扶起宋孤青,轻手轻脚的,眼神里是浓浓的同情,小心翼翼的捋开他脸上的乱发,将他扶在怀中,好生的整理了一番衣物。
入秋的天凉,宫人的衣物都开始加厚了起来,没曾想这位皇子的衣袍却仍旧是夏日的薄凉。扶起宋孤青的时候,沈知瑶的手不慎擦过他的手背,寒冷的吓人,不禁让沈知瑶心里那份同情更加加深了一分。
“咳咳……”宋孤青还残留些意识,方才被那几人踢得胸腔直痛,如今干咳起来一抽一抽的更加让他的脸色苍白起来。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身旁一阵温暖,整个人便恍惚起来,往沈知瑶怀里蹭了蹭,面上还露了点欣喜,嘴里念叨着什么,这才放下戒备昏了过去。
沈知瑶自是听到了他喊了‘秋嬷嬷’的名字,没有吭声,使劲将他背到了背上,半拖半背的就将宋孤青拉进了冷宫的主房里。
阴冷的感觉比起外头的风温度更低一些。沈知瑶赶忙将背上的宋孤青送到正对着自己的床榻上,随即取下缠在腰边的灯杆子,提起宫灯来回打量着主房里的环境。
陈旧破烂,却不沾灰尘。空旷的大殿里唯一算得上是大物件的便只有宋孤青睡着的那张看不出漆色花纹的木踏。其余的桌椅屏风陈旧而少,但仍旧有礼有条的摆在合理的位置。更为奇怪的是,一个不小的书柜里塞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虽说有些破旧,但明显可以看出正被经常翻阅着,封面上一丝灰尘都没有。
而转眼看向正中央的饭桌,破烂的缺了一个脚。上面摊翻着发馊的饭食。那仅有的两碟菜里的玩意儿沈知瑶看了许久也瞅不出是什么菜色。这饭桌上的情景,该是秋嬷嬷去了后的样子吧。
转完这间屋子,沈知瑶顺手将四边柱子上的油灯点了起来。可惜无人添灯油,设置的八盏灯只燃了三盏。微弱的烛光晃得人眼难受,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只照亮了一小块的地方。
沈知瑶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宋孤青,将宫灯放在了一旁,正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势时,却被他脸边的那块红色的胎记吸引了过去,发了愣。
“怎么,是被吓到了吗?”躺着的宋孤青倏尔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盯着沈知瑶看,“半夜三更,不知道你来冷宫做什么?”
宋孤青的语气很平缓,找不到任何情感,说什么都像是在陈述一般,冰凉凉的。
看向宋孤青,“启禀三皇子殿下,今日奴婢负责采集晨露,途经冷宫时听见内有喧哗之声。心中担忧,便前来看望殿下。若是奴婢惊扰了殿下的清净,还请殿下念及奴婢的赤诚之心。”
“起来吧。”宋孤青看了一眼沈知瑶,将自己撑了起来,宽大的衣袍在他的动作下微微滑落,露出了肩上的一片紫青。
沈知瑶微愣,不由的多看了几眼,发觉自己失了态才急忙站了起来,垂下了头。
“方才你都看见了吧?”宋孤青伸出手,拉上了衣襟,垂目,一丝哀苦的情绪晕染在他的眉间,薄唇微动,“说罢。费了那么多心思讨好我一个没用的皇子,你图的是什么?”
沈知瑶一怔,眯起了眼睛。
眼前这人说的没错,无论是今早的池塘一事,还是刚刚将其搀扶回宫。她做这些,都若有若无的掺杂了些殷勤。只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冷宫里的皇子,以为他受尽欺凌微有照料便会眼熟自个儿,却给忘了这位主儿才是尝尽宫中百态的厉害角色。
到底是自己心急了。
“如今秋嬷嬷不在了。日后的生活怕是更加艰难。还请三皇子切勿妄自菲薄。奴婢在宫中深感命如蝼蚁,只是见三皇子被命运戏耍,深有同感,才多加在意了一些。讨好一说,实属皇子会错了意。”沈知瑶收好自己的神情,站的规规矩矩,眉毛微微相凑,言语之中吐露出一丝被曲解的失落,“倘若殿下嫌弃奴婢,那奴婢这就离开。”
“既然如此,便赶紧走吧。”宋孤青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沈知瑶,“冷宫不需要什么宫女伺候,过去如此,今后依旧如此。”
宋孤青坐在床榻上,抬手将胸前的青丝撂到了肩后,眼见着沈知瑶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才缓缓从床上的素色枕头下掏出了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一对翡翠的耳坠。纤纤手指不紧不慢的解开荷包,将耳坠提了出来,抚玩了一番。那终日不见笑的脸上终于勾出了一丝浅笑,只是那笑的意味有些奇怪,让人捉摸不透。
顺着宋孤青的目光看去,便可发现那对耳坠的侧面隐蔽处微刻了两个字。这是前几天的一晚上他被门外的声音给惊醒,出门时发现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在附近躲匿,本想出声询问,却不料此人惊慌的不行,匆匆忙忙就奔出了冷宫。他上前细看时,发觉了这位宫女遗留下来的荷包。
原本对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当他看见这耳坠上藏匿的字后便让秋嬷嬷动用了她当年在太妃手里做事时的一些人脉,才知道昨晚在这冷宫附近打转的人是谁,后来根据体型,他心里隐隐也敲定了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