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艰难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淘宝都觉得是无比漫长,她坐倒在地上,靠在门边,看着外面的天黑了又亮亮了黑,昏倒过去又清醒过来,喉咙的疼痛分毫未减,加上这么多天未进一点饭食,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虚弱得堪比一张薄纸。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像饿死她,但他们又每天定时通过房门的小窗递进来一杯水,虽然不能充饥,却足以让她艰难地活下来。
如果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许她早就放弃挣扎了,但这时她不可以,她还有女儿,还要复仇,强烈的意志给了她无比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苟延残喘地撑了下去。
可是她面前的门却如一座大山屹立不动,以至于她觉得她可能要被关一辈子,直到七天后,“大山”终于活了,纳西推门进来,满意地上下扫了她一眼,将一碗稀糊的肉粥放在她跟前说:“恭喜你顺利通过了考验,肯定饿坏了吧,快吃。”
本来淘宝还警惕地盯着他,为“考验”两个字感到迷惑,可一闻到肉粥的香味,她就把这一切全抛于脑后,动物的求生本能让她无法更多地思考,直接扑了上去抱起碗就喝了起来。
“当心点,别呛到了,”这时纳西蹲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知道这是什么煲的吗?姑奶奶说补身子最好的就是同类的肉,尤其是幼儿的,看你吃得这么滋味就知道她的话说得有道理。”
哐当——如他所料,瓷碗落地破碎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感觉身边的人正在颤抖不止,不用去看她的脸就能想到表情有多扭曲。
“呵呵……”他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站起身走了出去,没再锁门。
“这么变态的玩笑都开得出,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物。”转身碰上了王子俊,见后者嘴角噙笑,他就知道这话不是责备。
“怪物难听了点,我这叫做高智商反,社会,简称‘高反’。”纳西抱起手走下了楼,身边的人也跟了下去。
“听说你小时候的梦想是毁灭世界?”
“对啊,因为其他人都想要拯救世界,哪有那么多世界够他们拯救,所以我表示当好人帮他们一把。”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着,却没发现他们离开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房间里摸了出来,踉踉跄跄地从后门到山边去了。
十分钟后,保姆神色慌张地冲进客房,对着正在下国际围棋的他们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别嚷嚷,她能去哪,说不定滚到床底下了,再去找找看。”纳西头也不抬,挥着手要敢她走。
王子俊则挑了挑眉说:“难保不是被你刚才的笑话吓着了,你不想动的话我去找找吧,她丢了的话姑奶奶那边总不好交代。”
“那你赶紧去,我自己跟我自己下。”
王子俊瞟了眼棋盘,站起身出去了,没花多少时间他就找到了淘宝活动的痕迹,跟着到后山去了。
别墅的后山只是一个小土丘,离下面的海有五六层高的样子,勉强像个小山崖。淘宝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她只记得纳西跟她说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让她难受得想要撞死,于是她就发了疯一般乱跑,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这时她站在悬崖边,看着海浪拍打着黑漆漆的礁石,心里突然一空,满脑子只剩下那句骇人的话。
她都干了什么?
那碗东西竟然是……是用婴孩……
蓦然间她无法再想下去,她很想大叫以发泄她的痛苦,但毒药把她的嗓子毒哑了,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虽然那是她的无心之失,完全是被动的,但她确实喝了,而且还津津有味,这一下她跟她那些丧心病狂的仇人又有什么区别,而她最不想就是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被动的屈从已经无法挽回,她还能做什么来弥补。
绝望的她垂下头来,捂住发疼的心口,突然她的余光扫了一下底下的汹涌的海浪,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或许还有办法的……
或许这个办法不能解决问题,但对于那么软弱无能的她,除了这种极端的反抗还能怎么办呢……
不能怎么办。她不再想了,闭上双眼转过身便往后一倾,整个身子随着她重心的转移倒了下去。
这一幕全然落在了跟来的王子俊眼里,其实他早就站在后面不远处了,不上去是想看看她会干什么,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结果她真的跳下去了,没有出乎意料,却让他整个人震慑住了。
这个人女人竟然……就为了一个玩笑——不,她不知道是玩笑,应该说是她信仰的所谓正义原则,而那些所谓的原则,在他心里早已泯灭,可是这个女人在经历那么多之后,却还能忘了孩子忘了仇恨,以终结自己生命的方式来反抗把丑恶加诸她身上的人……
这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却也……多么触目惊心……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所触动,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早就不会被那些所谓的大道感动,可如今却不受他控制地,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猛然他反应过来,慌张地跑到悬崖边,往下看了眼,隐约看到了落在礁石上的弱小身影。
“淘宝!”
幸好还没被海水冲走。
他急忙脱掉碍事的大衣,挽起衣袖,沿着山沿爬了下去,越爬越急,越爬越新教,以至于最后几米是直接跳下去的。
“淘宝你挺着!”落地时狠狠地摔了一下,但他马上爬了起来,朝那弱小的身影乱滚带跑冲了过去,在到了她的身边登时怔住了。
此时淘宝躺在那坚硬破碎的礁石上,浑身不断地颤抖,衣服全被鲜血染红了,可是她还努力地睁着眼,紧紧地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让他感觉心里像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你别乱动,我抱你回去。”他瞅了地上蜿蜒的血液,心想肯定摔下来时落到缓坡上再滚下来的。
帮帮我,解决……然而这时淘宝嘴唇嗫嚅着,艰难地说着无声的话,却不是想要他救自己,而是她现在太痛了,四肢都像摔断了一样,简直生不如死。
王子俊愣了愣,忽然感觉呼吸一滞,连忙俯下身将她抱起,动作尽量放轻,生怕重了会把她弄碎。“纳西骗你的,那只是普通瘦弱煲的粥……”他生涩地吐出真相,低头看着她,那一向温和却不带感情的眼眸里突然染上了复杂的情绪,那是焦急是担忧也是心疼。
他的话迅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怀里的人一听怔了怔,随之头一歪晕过去了。
“淘宝?”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不见对方反应,只有弥漫四周的血腥、缓缓流到他手上的热流,以及海浪一下下拍打岩石发出的寂寞叫唤。
一股从未有过,他以为永远都不可能有的奇异感觉忽上心头,霎时间五味杂陈,与他多年以来的怨恨交织,却又截然相反。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心里有什么东西与他一直以来执着的东西背道而驰,并且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长驱直去。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难以相信,上帝极其讽刺地,在他为仇恨活了许多个年头后突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突然得让他措手不及。
那天他把淘宝带回去后,把纳西直接揍得瘫在地上,严重程度足以让后者不得不在床上躺半个月,并且一个月内无法见人。
“奶奶的……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我保证那家伙当时还笑了的。”一个月后,纳西坐在饭桌上抱怨连连,却只遭到了对面王子俊冷漠的白眼。
“你的嘴怎么就这么贱呢?”许梦华对此事评价如是。
“呐……我不就是想跟妹妹玩吗?我从小就想要个妹妹陪我玩。”纳西嬉皮笑脸地搪塞着,朝他左前方的淘宝抛了个讨好的眼神。
淘宝看都不看他,只是安静地用餐,那次她侥幸,没伤及头部或其他内脏部位,却把腿摔断了,医生说以后跟常人一样走路是可以的,但腿骨受损严重,不能完全恢复,因此她再也做不了强度大的运动。她把这个仇不偏不倚记到了纳西头上,从此以后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妹妹是这么玩的吗?”许梦华对纳西的话皱起眉头。
纳西摊摊手,一本正经且理直气壮:“我以前玩小鸟小兔子不都是这样的吗?谁知道她那么不经玩。”
饭桌上突然冷场,没人再理他,他自觉无趣,就跟许梦华搭讪:“姑奶奶你别说我,你还要我把她关起来饿七天呢,美其名曰考验意志,可你就不怕把她饿死了。”
“饿死了就不是我们许家的人。”许梦华心安理得地说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淘宝瞅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到底没说什么,仍旧低下头用餐,其实她根本不想坐到这餐桌上,但为了自保和女儿着想,她勉为其难服从了他们。旁边的王子俊看出她的忧虑,凑到她耳边低语:“别担心,现在他们不会对你怎样了。”说着他想去握她微微颤抖的手,但淘宝迅速反应过来,把手抽开了,他伸出的手便落了空,看着空空悬在半路的手,他愣了愣,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小妹算通关了?”另外两人的讨论还在继续,纳西翘起二郎腿,喝着红酒问,“不过她那跳崖的举动不太像咱们家的人会做的事情。”
“就这样吧,我们家总不能全都是变态不是?”许梦华微微一笑,“况且家族的人已经没多少了。”
“行,我没异议。”纳西又转向淘宝,继续抛着他自以为讨好的眼神。
这时许梦华也看着淘宝:“Valeria还是Victoria?”
“啊?”淘宝迷惑地抬头,今晚的晚餐上第一次正视别人,也是首次发出声音。她的声音恢复后已经不像从前稚嫩纤细,而是多了几许清冷和一点小鼾音。
“名字,挑一个,你总不会想继续用‘淘宝’这么个傻头傻脑的名字吧?”
听到“傻头傻脑”这个评价,淘宝微微蹙眉,但没表示什么,还是回答了:“Valeria吧……”
“也是,维多利亚这么霸气的名字不合适你,”许梦华耸耸肩,对她的孙侄儿吩咐说,“去帮你小妹联系一所靠谱的高校,以后她就是咱们许家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