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没有问为什么说钱双是做给裴昀看的,毕竟他只是个小厮,过问太多主子家的事情,未免有逾越之嫌。他自问伺候了裴昀那么多年,在这上边,自己一向做得谨慎,且他和傅安不一样,傅安自小练武,比起他这个当年是公子书童,如今是丞相贴身小厮的白面小生来,很多事情,一向都是相爷直接交代给傅安的。
而裴昀则是靠着椅背,自说完那句话后便陷入沉思,钱双之前虽说一直就没待见过魏初娴,可是那时候她们两个好歹还是看起来一派亲热,然这次钱双一反常态,就叫裴昀不得不怀疑,钱家,是想要投靠摄政王。
或者说,是钱双,想要倒向时妤昭。
书房里,一时陷入沉寂,傅平站在裴昀身后,垂眸看着相爷头上的玉冠,思绪渐渐散开,这顶玉冠,是前年相爷生辰的时候,摄政王殿下送的了吧?
其实说起来,相爷身上穿的,戴的,用的,不知不觉间似乎都要变成摄政王殿下送的了,许是连相爷自己都没发现,这些年摄政王殿下的影子,早就在这丞相府中,随处可见。
突然,傅平听到一声“喵呜”的叫声,有点奶声奶气的,回神过来循声去看,就看见一只白胖白胖的大白猫蹲在书房的雕花窗棂上,一双眼睛是少见的湛蓝,可是虽然它叫声奶气,但是它的身体可是半点都不像小奶猫,胖乎乎的一大只,简直就像颗雪球。
而蹲在窗户上的大白猫见它喵喵叫了两声之后只有一个傅平转头来看自己,那个衣冠楚楚的丞相大人却还在敛眸沉思,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身手矫健地跳下窗棂,三两下跑到裴昀脚边,之后蹭地跳下他的膝盖,抬起胖乎乎的爪子去挠他的衣领,还伴随着两声更大声的喵喵叫,仿佛裴昀不理它,它就能不死不休。
傅平在后头看得发笑,这只大白猫别看着是个胖墩,却出人意料的身手敏捷,跳上跳下完全不费劲,不过那一身的肉其实还是阻碍了猫大人的行动,毕竟当年的它,还是只能够在树枝间蹦来蹦去的猫。
裴昀在它跳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回神了,毕竟大白猫那一身的重量,也不是虚的……
抬手挠了挠它的头,见它舒服地收回爪子,眯着眼睛往他手心里顶的模样,裴昀轻笑一声,“又胖了你。”
“喵呜……”
“二狗子呢?”
“喵呜喵……”
傅平:“……”反正他是不信自家相爷是真的能听懂这群猫猫狗狗的叫声的。
哦,忘了说,相府中除了这位猫大人之外,还有一只大白狗,一只大白兔,一只大王八,一只……还没破壳的大白鹅。
至于这几位的名字……
大狗子,二狗子,三狗子,和还没破壳的四狗子。
而它们无一例外来自昭阳宫,名字,就来自丞相府了。
昭阳宫里,时妤昭正忙完手里头的事情,抬头就瞧见一身蓝衫的蓝殷,时妤昭动作一顿,随后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又出什么事了?”
“启禀殿下,裴太师府上的四少爷被人杀了。”
“什么时候的事?”时妤昭现在真的是有了想跳河的心,毕竟她到底不是个神仙,夜以继日地忙活,真的是一件十分挑战身体极限的事情,好不容易今儿个的公文少些,还以为能到榻上睡一会儿的,结果这才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又来人了。
“昨天夜里。”
“可有线索?”
“没有。”蓝殷的眉眼依旧冷清,“是在太师府的柴房被发现的……开膛破肚。”
闻言,时妤昭突然一阵反胃,之后眉间一紧,强压下喉间心头的不适,起身绕过书案,“刑部的人呢?”
“已经过去了。”
“走,到太师府。”
蓝殷的动作难得迟疑了片刻,“可是殿下,您需要休息。”
“无碍,不过是一时恶心,过去吧。”
“是。”
太师府中,此时已是一片人心惶惶,进进出出的,都是刑部的人,太师府中的相关人等,也都被赵青控制在偏院里,裴昀闻讯匆匆赶到府上,裴太师看见他来,也只是抬眸扫了他一眼,之后便不再说话。
裴昀抿抿唇,他知道祖父不好受,扫了一眼也没看见祖母,裴昀知道此事对二老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裴太师的姬妾其实不多,除了一位正妻,也就一名在婚前就抬了的老姨娘,而太师府中,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位是嫡长子,也就是裴昀的父亲,一位,就是如今被人发现死在柴房的裴四爷,裴夙。
至于裴二爷和裴三爷,就是那位老姨娘生的了。
“赵大人。”裴昀上前,走到正在询问下人的赵青身边,拱手一礼。
赵青扫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像以往那样反唇相讥,但是也没有多好的脸色,毕竟他一向就是看裴昀不顺眼的,不挖苦他一番就已经是仁德了。
裴昀也不在意,“赵大人可有头绪?”
“还没有。”
“那赵大人可知道,究竟是外人干的,还是内贼?”
“不知道。”
“赵大人……”
“你很烦。”
裴昀:“……”
见他终于安静,赵青这才转身继续询问奴才,而裴昀则是在原地站了站,见裴太师依旧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顿了顿,便打算出门去看看自家父亲同祖母还有母亲。
可是还没走出大厅的门,就见管家匆匆进来,“相爷,太师,赵大人,摄政王殿下来了。”
说完,几人还没出声,裴昀就瞧见自穿堂石屏之后匆匆赶来的时妤昭,身边依旧是跟着一粉一蓝两名锦衣卫女侍,行色匆匆,面色却看起来不大好看。
裴昀眉间一紧,时妤昭在他跟前也只是脚步顿了顿,上上下下看他一眼,这才举步进了门,同里头的裴太师和赵大人问好。
裴昀原本意欲出门的脚步也一转,复又回了里头。
“不知孤可否到柴房去看看?”裴昀慢吞吞地走近的时候,恰好就听到时妤昭问了这么一句。
“这……柴房污秽,怕冲撞殿下。”裴太师眉间微蹙,有些犹豫。
而赵青则是一板一眼,“若是殿下不惧血肉模糊,下官便带殿下过去。”
“那便走吧。”时妤昭点点头,之后看了眼仿佛瞬间苍老的裴太师,抿了抿嘴角,“太师节哀,孤定给府上的众人,一个交代。”
裴太师闻言忍不住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确不像是随口敷衍的神色,老人家闭了闭眼睛,冲时妤昭拱手一揖,“老臣……谢过殿下。”
“太师言重了。”时妤昭抬手虚扶了裴太师一把,“裴家乃我朝重臣,如何能够承受这般冤屈?老太师还是先回房休息片刻,孤带了几位太医随行,太师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身子。”
“谢殿下。”
时妤昭又抿了抿嘴角,点点头,这才转身出去,裴昀见她回头,愣了一会儿,之后就见时妤昭径直走过自己的身侧,由赵青领着往柴房去,两名女侍也紧随其后,裴昀只顿了顿,便跟着一起出门了。
后头的裴太师看了眼自己的孙子,又看了眼前来请自己回房的宫人太医,眸光微闪,什么也没说,便跟着一群人进了屋。
年纪大了,着实是不行了。
柴房的门前已经守着刑部的人,进进出出的,也是仵作捕快,见时妤昭出现在这里,眸里都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冲着时妤昭几人见礼,退到一边,给几人让路。
“殿下,请。”赵青侧身让时妤昭先进门。
时妤昭点点头,然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突然就感受到腕间一紧,回头去看,就瞧见裴昀嘴角紧抿的模样,“殿下千金之躯,还是留在外头吧。”
“无碍。”说着,时妤昭便想抽回手,可是裴昀却越发握得紧了些,里头的情况他虽没见过,可是开膛破肚,不消想也知道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没看见那些刑部的大男人有些都面色苍白吗?她不过是一个女儿家,如何能承受得来?
可是时妤昭却冲他笑了笑,不是往常的挑眉冷笑,而是带着一丝安抚意思,又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的,我见过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
是啊,她自四年前登基伊始,杀的人已经多到自己都数不过来了,有想要她的命的皇兄皇弟,有源源不断找着机会就下手的刺客,还有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世家子,昏庸官,手里沾染的鲜血成河,见过的死人成堆,不是都挺过来了?
裴昀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不知道为何如今看着她眉目淡淡地提起过去,心口却是一阵发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抓不住,摸不着,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知道,如今他看着她面色不佳的模样,不再是曾经的幸灾乐祸,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