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这里出现短暂停顿,我叹气,十分不争气的叹气。
虽然已经相隔整整九年,可一回忆起那天听到的话,我的心仍旧冷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那天,安乐的妈妈质问陈娇:“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连亲生女儿都拿来当筹码!”
陈娇发笑笑,尖尖的声音很是难听:“姐姐,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赔钱货!也就只有安连生那么傻,抱着两个赔钱货当宝贝!”
安乐的妈妈是真的生气动怒了,声音也开始拔高:“你给我滚!滚!我们家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陈娇油腔滑调的反驳:“姐姐,你这话说得可是不对了!那个丫头虽然是个赔钱货,但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这里面的不容易,安连生他不懂,姐姐你肯定知道。我这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管他安连生要三千万,不过分!”
安乐的妈妈声音都开始发抖:“你这样,和卖女儿有什么分别!”
陈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笑声变得越来越尖:“我的姐姐,女儿,她本来就是拿来卖的啊!只不过别人是道貌岸然的卖给那所谓的女婿,我是真性情的把那丫头片子卖给她的亲生父亲。还有啊姐姐,不是我说你,这女儿,终究是要嫁到别人家里跟人家姓的,所以那个安乐,你对她再好,没用的!”
我在十五岁那天听到的全部对话,是以陈娇尖利刺耳的笑声作为句号结束的。
而安乐的妈妈,则是在两年之后去世的,癌症晚期。
当时那些长舌妇们一口咬定,安乐妈妈是被上门逼宫的老三给气死的。
并且,长舌妇们还编排出了不下十出的桥段,在背后热火朝天的议论正室是怎样的忍气吞声受欺负,老三是怎样的嚣张跋扈不讲理。
后来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父亲耳朵里,他用了些手段,这才让那个上蹿下跳的女人和那些长舌妇们闭了嘴。
再后来,安家出事,我成了徐墨白的笼中金丝雀,陈娇就又跳出来兴风作浪。
她不仅联合着父亲的胞弟安景山把家里的那家旅行社据为己有,更是几次三番的以所谓“母亲”的身份找到徐墨白那里要钱要房要车子。
关于陈娇去找徐墨白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知情,是有一天宋铭喝醉酒说漏了嘴,我才知道。
我还记得那天徐墨白也喝了好多酒,醉得连走路都不稳。
然后,我又返回楼下客厅帮着玲姐去收拾醉到已经开始大唱儿歌三百首的宋铭,结果就从宋铭那里听到了陈娇去找徐墨白的事情。
第二天的时候,我一整天都精神恍惚,被徐墨白看出来发问,这才面红耳赤的询问,陈娇是不是真的那样不知廉耻的找到徐墨白的办公室管他要车要房要钞票。
徐墨白倒是没有隐瞒,听了我的问话,面色无波的应了一声“嗯”就没再多说。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我的心情由愤怒转为伤心,最后被徐墨白抱在怀里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六少爷三万块一件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回忆到这里,又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因为,我发现,那一天,徐墨白我抱在怀里要我“别哭”的时候,声音似乎是罕见的温柔。
徐墨白他还真是……
我下意识的微微蹙眉——还真是,骚包。
我将陆可可送到她家里的花店才返回临湖别墅,到了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车子驶近别墅,我便隔着车窗便看到了二楼卧室亮着的灯光。
那灯光是暖白颜色,我看着,心下也跟着一暖。
我的大学不是在江北读的,所以只有寒暑假和重大节庆假日才有时间回家。
江北有两处国家级的自然风景区,每到节假日,都会有大批游客蜂拥而至。
因此,节假日返程江北的机票,就特别的不好买。
不过好在父亲经营的是旅行社,我倒是从来没有为机票发过愁。
但饶是如此,大学四年,我有一多半的时间也是搭乘晚班航班,顶着星星月亮回的家。
每每如此,我回到家里,最先看到的一定是窗口里亮着的灯光。
我上大学的时候,安乐已经毕业,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的旅行社。
而我回家的时候又刚好赶上旅游旺季,所以她跟父亲并不能在我每次归家的时候都等着我。
因此,我通过四年假期归家,也就总结出了规律。
如果是书房亮着灯,那就是安乐在忙没有回家,父亲在等我。
如果是卧室亮着灯,那就是父亲在忙没有回家,安乐在等着我。
如果是客厅亮着灯,那就很好了,是父亲和安乐在一起等着我回家。
那是我最幸福的回家时刻。
当然了,如果客厅里还能坐着妈妈,那就更好了。
我又想起了徐墨白的母亲,那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女人。
在徐墨白的眼里,他的母亲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可在我的记忆力,她其实笑了很多次,虽然只淡淡的,但却很好看。
自从徐家搬到我家隔壁,他们全家人第一次受邀到我家做客之后,徐母出于礼尚往来,就也邀请了我们一家到徐家去做客。
而这么你来我往的次数多了,两家的关系也就熟络了起来。
每次徐母邀请妈妈到徐家去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就会跟过去凑热闹,为的就是可以去和我暗恋的小白哥哥见见面、说说话。
次数多了,有时候妈妈不在家,徐母就会单独邀请我过去陪陪她。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画画,而徐墨白的母亲又是个话不多的人。
所以虽说是请我过去做客,但更多的时候,都是我拿着画板过去,徐墨白的母亲看着我画画。
十五岁那年,我在自家院子里听到安乐母亲跟陈娇的那番对话,万分伤心。
我等到安乐母亲跟陈娇都离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隔壁的徐家。
徐墨白的母亲还是那样淡然无喜悲的样子,她把我抱在怀里听我哭哭啼啼的说完,就拿了纸巾温柔的给我擦眼泪。
然后,她问我:“小安好,你知道为什么相较于安乐,我更喜欢你么?”
当时我还没有从之前的痛苦中缓过劲儿,一抽一抽的说话都跟着结巴:“不、不知道。”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一个糟糕的母亲。只不过你要比我幸运,就是你还有一个真正疼爱你的父亲。而我的父母,则是单纯的把我当做货品一样卖出,价高者得。并且,他们卖了一次不够,还要再卖第二次。卖了女儿,还要助纣为虐。还有,我还没和你说过我叫什么吧?我叫沈如鸿,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我希望,自己可以像那天上的鸿雁一般,自由飞翔。可如今看来,这名字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沈如鸿和徐父之间的纠葛,只觉得她说话时候的眼神让人难受得厉害。
而如今再一看,她这如鸿的名字,确实讽刺。
因为时至今日,她都没能飞出徐家那一方天地,遑论更广阔的天空。
有人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这话放在沈如鸿身上,是百分之一百的合情合理。
可这话放在陈娇身上。
我发笑,又想起了小品里的那句话:同样是当妈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深夜,似乎总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性力量,让人深陷回忆,不可自拔。
车子已经驶进别墅大门,我下车,再次仰头去看二楼窗口透出的灯光。
不过还好,无论爱恨是否有缘故,无论是我还是徐墨白,无论各自的母亲如何。
老天待我们,终究不薄。
我推门进去,笑着去看床上为了等人已经无聊到要靠深夜狗血剧打发时间的徐先生:“我回来了。”
徐墨白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一声长叹:“唉!你看电视里的王妃,夜夜独守空闺,多可怜。”
我撇嘴,眼里却带着笑。等到了卧床旁边,就伸出双手捧过了徐墨白的脸:“来来来,让本王看看,爱妃是有多可怜。”
徐墨白顺势将我放开,说话时也是气息不稳:“下午在会议室里叫板的时候,你不是挺能的么!我这还没‘打’呢,就不行了。”
黑夜中的男人,总是带着让人畏惧的力量。
我被徐墨白那精亮的瞳孔盯着,瞬间就怂成了一团:“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