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主任同样看着桌上的报告单。
这之后,他给出的是肯定答复,可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我这样轻松:“没错,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你姐姐的脑神经并没有受到损坏。”
我点点头,敛正笑容,等着苏主任的后话。
老专家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如果神经没问题,那按理说就应该有好转的迹象。可现在你姐姐她又还是老样子,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
苏主任思考的极其认真,我动动嘴巴,想要开口又担心会打断他的思路——或许,对于安乐现在这样的情况,苏主任会有另外的、不同于蒋励棠的看法也说不定。
思及至此,我便在旁边安静等待。而苏主任,则是将桌上的检查报告,连同安乐以往的看诊记再一次录重新看过。
一时间,办公室里便只剩下“沙沙沙”的纸张翻动声音。
最后一张检查报告单也被放下,苏主任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姐姐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让我想起了我刚刚工作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案例。我还记得……”
苏主任接下来的叙述以及最后的诊断,和蒋励棠四天之前说的第二种判断基本一致——安乐现在这样,很有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
心脏终于平稳落地,我将握拳的手掌松开一些,缓慢而无声的舒气。
“所以针对你姐姐现在这样的情况,我的建议,是找个心理诊疗医师来看看。”
苏主任一边说,一边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样吧,我们家夫人正好就在江北医学院的心理学系任教,业务水平也还算过关。你看看,要是这个周末时间合适,就带着你姐姐再过来一趟,让我们家夫人先给她看一看,摸摸底。”
我和苏主任道谢,并将我这边的情况如实相告:“苏主任,心理医生,我这边倒是有认识的人。而且这一周我姐一连来了两次医院,我怕再带着她过来,会对她产生什么刺激。所以,我准备,先让我姐在家里接受一下治疗。”
对于我的婉拒,苏主任并不在意。他点头应好,十分热心的询问我是在哪里找的心理治疗师,相关的从业经验如何。
“他叫阿贝•霍尔,一直在英国生活,不是咱们国内的医生。”
“阿贝•霍尔……”苏主任将阿贝的名字重复,用手指慢悠悠敲打桌面:“这个名字,我好像听着我们家夫人提过。”
“是么。”我礼貌回应,等着苏主任继续想。
桌面又被敲打了两下,苏主任恍然:“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阿贝•霍尔!原来是是阿贝•霍尔!”
老专家两眼放光,我惊诧又疑惑:“您也知道他?”
“知道!知道!去年的时候,我们家夫人到悉尼去参加了心里医学界的全球峰会,当时就是这个阿贝•霍尔,作为新生代的中坚力量上台发言。他还是个混血,父亲是中国人,并且祖籍也在江北,对不对?”
“对,没错,是的。”我连连点头,暗暗赞叹这世界还真是小,你和我和他,原来大家都有交集。
苏主任也跟着我点头:“当时我们家夫人从悉尼回来之后,对这个年轻人可是赞不绝口,还直呼他为小天才。结果我这听了她小天才长小天才短的称呼,刚刚猛地一听人家正经八百的名字,还真没反应过来。”
“是么。”我笑笑,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蒋励棠对阿贝的评价——阿贝•霍尔,他是站在行业金字塔尖的天才。
苏主任提及阿贝,话匣子便彻底打开:“我还听我们家夫人说,这个阿贝•霍尔的母亲,在业界也是相当传奇。十六岁考入英国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专业,主攻催眠。十八岁开始就跟着导师参加国家级的医学研究项目,二十岁毕业的时候,更是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与当时的英国首相同台演讲。”
我听得入神,等到苏主任端了茶杯喝过水,便迫不及待的发问:“然后呢?”
“然后啊,就在大家以为这颗新星即将冉冉升起,散发光芒的时候,阿贝•霍尔的母亲却在毕业旅行之后,拒绝了所有邀请,留在江北定居。”
我吃惊,扬着眉毛发问:“留在江北定居了?”
“是啊。不仅定居了,还嫁给了咱们江北的小伙子,生了个混血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阿贝•霍尔。”
“这……这……”我舔舔嘴唇:“这怎么还跟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呢?”
苏主任看着我笑,脸上是“过来人”独有的了然:“所以说啊,你们还是太年轻。这小说啊、电影啊,它们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不就是生活么?想当初,我也是看了我们家夫人第一眼,就决定此生非她不娶了。还有啊,有时候这生活,可是比那些小说啊、电影啊,精彩浪漫得多了!”
老专家的眼里又开始闪着晶晶亮的光,他三句话不离“我家夫人”,提到年轻时候的一见钟情,笑得如同小孩子一般明朗。
我受苏主任的影响,也跟着他笑。
我们总习惯性的认为,爱情是年轻人的专利。却常常忘了在鬓角斑白之前,他们的年华也曾如春花般灿烂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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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从一早起来就不大好,阴沉沉追着一层厚厚的浅灰色雨云。
我离开苏主任的办公室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阴雨绵绵。
空气中骤增的湿度遇上夏季高温,黏腻腻的很是不舒服。
不过我拜那满满的好心情所赐,手臂脚背被细雨打湿,也不觉得难受。
回家之前,我特意去买了安乐喜欢的栗子蛋糕,还抽空给徐墨白发了条微信,询问他晚上想喝什么汤。
徐墨白的微信秒回,干脆利落:没事儿了?
我抿着嘴笑,从老板手里接过栗子蛋糕道了谢,就给徐墨白回语音过去:“是啊!借您吉言,没事了!徐先生晚上想喝什么汤?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
第二条微信,徐墨白仍旧秒回。只两个字:随便。
我一连回了三个表情包,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徐墨白拿着手机回复“随便”时候的样子——要笑不笑,心里高兴却偏偏要绷着脸。眼里嫌弃,手上动作却一点儿不落。
我摇头叹气。
这位徐先生啊,只怕等到以后皱纹满脸,也还会是个别扭老头子。
而那时候的我呢?
我缓缓转动眼珠——那时候的我,应该还会是个人见人爱的……老太太。
脑海里蹦出来两个Q版的老头老太太,我嘿嘿的笑,抬眼见着看过来的徐卫,就把嘴角又咧开一些:“卫哥,赶快好好谈个恋爱吧。还有啊,别整天瘫着脸,小心以后吓跑了老婆。”
徐卫嫌弃我的时候跟徐墨白有七成像,我满不在乎,坐进车子把蛋糕放好,就继续凑到徐卫旁边八卦:“卫哥,跟我说说呗,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怎么都没见过你去和她约会?还有啊,现在安若带着安乐住在你那里,未来嫂子不会误会吧?”
徐卫面无表情的脸在我说到“未来嫂子”这四个字的时候,终于产生极轻微的变化,我一点不落的看在眼里,乘胜追击:“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也别藏着掖着,哪天带过来大家认识认识。”
徐卫倒车出库,脸上的表情又活络了一些:“等等吧,她还得再忙两年,等再过两年吧。”
我被这两年时间惊到,想要再多问两句套套话,徐卫却已经恢复了面瘫脸。
两个人一路无话返回临湖别墅,安乐见了被我提在手里的栗子蛋糕,整个人笑得跟朵向日葵一样。
她迫不及待的喊着玲姐来给她切蛋糕,吃得满脸奶油也全然不顾。
我追着躲来躲去的安乐给她擦嘴,然后在她伸手准备拿第三块蛋糕的时候,把她制止:“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不能再吃了。蛋糕交给玲姐放好,我们等下午的时候再吃,还不好?”
安乐意犹未尽的看着已经被玲姐收起的蛋糕,虽然恋恋不舍,倒也乖乖听话。
午饭过后,安若带着安乐去睡午觉。而我则是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给阿贝拨通了电话。
阿贝为了看云山日出,昨天下午就出发前往景区。从他发的朋友圈来看,他应该是在今早上看过日出之后,又继续在周围的串联景区进行了一番游览。
电话接通,我先确定了阿贝已经返回酒店,这才将后续的事情详细道来。
阿贝听过安乐的情况,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给安乐治疗。
我想着阿贝今天才刚刚游玩回来,就将明天留出来给他休息,约好了后天见面。
万事俱备,我在第二天的时候就没再过去徐卫那里,而是留在我和徐墨白自己的别墅,一整天都窝在画室里赶稿子——三天之后,就是我和江恒约定好交稿子的日子。
心里没有了让人担忧分神的烦心事,我下笔的时候可谓有如神助。整个人的状态就跟嚼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又是一个月落日升,阿贝到达临湖别墅之后,就和往常一样陪着安乐玩耍,只偶尔拿出小本子记录一下。
下午一点钟整,安乐准时上楼午睡。我跟着阿贝留在客厅,听到楼上传来卧室的关门声,便开口询问:“怎么样?”
阿贝翻看他之前在小本子上做的记录,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目前来说,还观察不出什么。如果你没有意见,我希望等会儿另一位安午睡结束,为她做一个简单的催眠,看一看她潜意识里的真实心理活动,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