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哪位?”
我看向病房里的陌生拜访者发问,心中其实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我来看望安乐。”
陌生男人答非所问,声音礼貌但却清冷。就像他此刻的笑容,虽然嘴角上翘,却透着不容人接近的疏离。
如此样子,真的是像极了一个人。
男人答完这句话,继续迈步上前。
他将手里的玫瑰在安乐的病床床头放好,再开口的时候,眼里嘴角的笑容倒是真诚了不少:“你的状态还挺好的,看起来,应该恢复得不错。”
安乐眨眼,表情并不自然。
她开口,下意识的整理头上刚刚戴好的假发:“是么。”
男人点点头,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完全将站在旁边的蒋励棠视为空气:“这假发很适合你,不过我觉得,还是没有你自己的头发好看。你留波浪卷发,最美。”
原来是这样。
我因为陌生男人这话恍然——虽然安乐出国留学之前也是长发,但从来都是梳成马尾,或者做花式盘发,干净利落。但是自从她留学之后,发型就改成了波浪卷发,每天早上都要费心打理。
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至少女子在对镜梳妆的时候,对方是“悦己者”。
可更多的时候,我们费尽心思将自己变成另一个样子,为的就只是换来无心人多几秒的目光驻留,便再得不到其他。
安乐听过陌生男人这话,又神情不自在的应了一声“是么”,便飞快侧目,看了看被放在一边的卷发假发。
蒋励棠从陌生男人进入病房就明显的情绪不对,现在他见着安乐的如此反应,便装作整理,把那卷发假发连同其它假发一起收了起来。
安乐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
陌生男人环视病房,换了话题:“这里环境还挺好的。”
然后,他将移动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你是安好,对吧。”
我点头,第三次重复同样的问话:“请问,你是哪位?”
“你好,我是许思鸿。”
许思鸿嘴角上扬,笑意并不能到达眼睛。
人们都说儿子像妈妈,但同样是沈如鸿的儿子,许思鸿却比徐墨白更加像他们的母亲——俊秀的眉眼,冷白的皮肤,柔韧的气质,还有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拒人千里的冷漠疏离,简直就是和沈如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思鸿这样子可以说是很符合小姑娘喜欢的花美男形象,可我看着他那只流于皮肉的所谓微笑,却收紧了手掌。
之前在催眠梦境里永远都看不清楚的马赛克终于消失——黑色的皮鞋西裤,钉着银制纽扣的白色衬衫,最后,是面前这张正在对我微笑的男人的脸。
胸口开始有异样的感觉,是有手掌在按压揉捏。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是许思鸿礼貌却疏离的清冷声音。
他说:“宝贝,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为我臣服。”
恶心,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而许思鸿见我板住脸皱眉,却会错了意:“你不用担心,我今天过来只是来看看安乐,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开病房门去问问外面的看门狗,他们在我刚刚进来之前,已经呲着牙给我搜过身了。”
许思鸿口中的“看门狗”指的是徐墨白安排的人。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医院陪床照顾,徐墨白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就专门安排了保镖在病房外面。平时没事的时候,两个小伙子还会帮忙跑跑腿买些东西。
“许先生,请你放尊重一些。”我冷冷开口,开始疑惑安乐到底喜欢这男人什么。
许思鸿耸耸肩,毫不在意,重新转头去看安乐:“可以单独说两句么?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讲。”
安乐犹豫。
可接下来答话的,却是蒋励棠:“许思鸿,你又想撺掇安乐帮你做什么坏事?她现在才刚做完手术!”
许思鸿拧眉,若有所思:“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蒋励棠气得脸色涨红,但随即便冷静下来。
他满眼愤恨的盯着许思鸿,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
这之后,他哼笑,不屑且蔑视:“不如让我来猜猜。你这次过来,应该是为了胡冲那个公司吧?”
许思鸿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已经冷下去不少。
“特意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通过那个美国人给胡冲的盛冲科技投资了那么多钱,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徐墨白整到破产关门,许先生最近一定心烦得很吧?”
徐墨白最近都在着手对付胡冲和他背后的盛冲科技,这件事情我和蒋励棠都知道,但都没告诉安乐。
现在蒋励棠就这么说出来,安乐惊诧过后,就伸手拽住了蒋励棠的衣袖:“励棠,你刚刚说得什么意思?”
“许思鸿通过美国人给胡冲投资的公司两天前已经正式宣告破产,关门大吉了。之前那所谓的风光,不过就是徐墨白懒得跟他斗而已。胡冲那个墙头草两面三刀,见着形势不对,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供出来了。现在,徐墨白不仅知道了盛冲的幕后主使就是许思鸿,更是知道了他在江北匿名投资的两外两家公司。不出意外,这两家公司很快也会被徐墨白对付。所以,许思鸿他坐不住了,这才想起你来了!”
说到激动处,蒋励棠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他大口喘气,在病床坐下,一手握住安乐的手,一手指向许思鸿:“安乐,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清楚,为什么就不能正面面对呢?这个人,这个你从十八岁第一眼见着就爱上了的人,他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你,却自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你已经住院二十一天了,现在准备出院了,他才过来看你。这也就罢了,虚情假意、寒暄客套,到底说明还能有这份心。可他呢!敷衍着说了这么两句,连椅子都没坐热,就要和你单独谈谈。但凡有些良心的人,哪个能向他这样混蛋!”
安乐的脸色开始难看,我示意陶姨和陆可可将蒋励棠拉开,自己坐到安乐的旁边:“姐,要是不舒服,就休息一会儿吧。”
这一句说完,我又去看椅子上仍旧坐得安稳的许思鸿:“许先生,慢走不送。”
许思鸿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站起来,将椅子拉开一些。
我心里讶异他竟然这么听话就走了,结果许思鸿却矮身蹲在了安乐病床边。
他伸手,握住安乐的手:“安乐,胡冲那边破产,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如果剩下这两家公司也出现什么意外,那我短时间内会很难恢复。你忍心看着我这样么?”
“许思鸿!”
我和蒋励棠异口同声的呵斥,然后由蒋励棠继续:“安乐现在还在住院!你有没有人性!”
这之后,蒋励棠又去看安乐:“安乐!你到现在还不能清醒么!”
安乐对蒋励棠的话置若罔闻,只垂着眼去看许思鸿:“我是不忍心看着你这样。可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你要让我去求徐墨白么?”
许思鸿抹掉安乐脸上的泪水,声音温柔:“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么?”
“许思鸿!”蒋励棠再次呵斥,奔上前将许思鸿拉扯推开:“你给我滚!”
这一次,我没再和蒋励棠异口同声,而是直接起身走向病房门口。
我本想让外面的保镖把许思鸿赶走,结果还没到门口,病房大门就先一步被打开。
进来的是徐卫,鼻尖上带着细微汗珠,应该是一路加急赶过来的。
我等徐卫在我身边站定,冷冷去看许思鸿:“卫哥,让人把他带走。”
徐卫没有说话,只对身后跟着的两名保镖抬抬手。
保镖上前,被已经站起来的许思鸿拦住:“不必,我自己会离开。”
语罢,许思鸿便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再次看向安乐:“安乐,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我以为做人无耻到陈娇那样已经是极品,但今天见了许思鸿这一番言行,就发现自己对无耻的认知还是太有限。
许思鸿对病房里众人的鄙视愤恨全然不再意,走到徐卫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
他看徐卫,带着满眼疑惑:“说实话,我有些看不懂你。亲生母亲跟了徐猛二十几年没名没分,你作为私生子只能以‘干儿子’的身份被带进徐家。自始至终,都是徐家欠着你的,你怎么还能这么听话,任由徐墨白呼来喝去?”
徐卫是徐父的干儿子,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干儿子其实是私生子这件事情,我今天却是第一次听说。
我看徐卫,见他那张脸跟凝了冰霜一样寒气逼人,就知道许思鸿说得句句属实。
一番话说完,许思鸿悠悠然离开。
我看着徐卫已经紧紧攥起来的拳头,开口时小心翼翼:“卫哥?”
“嗯。”徐卫应声,开口时候已经转了身:“我今天会留在这儿,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徐卫带着满身寒气离开,病房里的气氛却并没有缓和多少。
蒋励棠看着沉默不语的安乐,有气愤,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陶姨跟陆可可站在一边,一起看向我求助。
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想好了便走到蒋励棠旁边:“蒋医生,上午的时候陶姨不是说对面水果超市的樱桃特别好么。你陪着陶姨去买一些吧。”
蒋励棠默默点头,走了没两步又停下。
他看安乐,眼睛里剩下的已经只有心疼:“安乐,你可以喜欢他、爱他,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再这样让他拿着当枪使!你说你现在这样都是拜徐墨白所赐,可事情再往前倒,还不是因为你父亲要帮着许思鸿的父亲报仇,安家才会落得这样家破人亡的下场?安乐”
“我累了!”
安乐打断蒋励棠,摘了头上的假发胡乱扔掉,径自躺下。
我帮着安乐盖好被子,带着蒋励棠、陶姨和陆可可离开。
陶姨每天都会从家里做好一日三餐送到医院,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想着安乐晚上只怕没什么胃口吃饭,就嘱咐陶姨少准备一些饭菜。
蒋励棠从病房里出来,就跟石像一样戳在门口的休息椅上一动不动——他生气伤心,却又放心不下安乐。
至此,我将之前对蒋励棠的不好印象全部消除。
我开口,低低喊了一声“蒋医生”。等到蒋励棠抬头,这才继续:“以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蒋励棠动动嘴角,又恢复成了一尊石像。
陆可可跟着我一起叹气,叹过气就示意我去看走廊斜对面同样戳在休息椅上和石像一样的徐卫。
这之后,陆可可凑到我耳边,低声询问:“小好,那咱们卫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