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觉得伽罗许是有些误解自己方才的话,于是便想出去同他解释一番。但她方走到外头的银沙殿里,便见她那无赖夫君清衡将将走进殿门,又唤了她一句:“小丫头。”
银沙殿遍地素华海藻,彩贝铺阶,珊瑚为壁。殿中多悬夜明珠,映得满室流光溢彩,滟滟生色。
静窈独自在殿里处了半个时辰,原本有些心虚。但此刻抬首瞧了清衡一眼,见他神色只是如常,便稍稍放心了几分。清衡看她并不言语,方行至她身前,垂首柔声问道:“你今日来偷东西?”
她唬了一跳,忙向后撤了一大步,只定定地将清衡望着,脑海中不断地搜刮些理由,意欲堵他。
但她每退一步,清衡便进一步,步步紧逼。这般一步接着一步,二人一前一后,皆退到了那堵硕大的珊瑚璧前。
静窈不料这么快便被他一眼识破,一时半会却也找不不到理由来抵赖。终于一挑黛眉,辩道:“我们读书人的事情,算是偷么,这是借,是借。”
清衡闻言便笑了,一手撑在那珊瑚壁上,低头瞧着静窈。
他身量原就高出静窈太多,此刻这样居高临下,静窈觉得自己有些失了气势,又晓得硬拼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索性一低头,从清衡的胳膊肘下溜了。
但静窈方溜了两步,便觉得脚下一空,竟然被清衡搂住腰一把拎了回来,又按在那珊瑚璧上。
她干笑了两声,道了句:“今日天气不错我且去园子里逛逛,你请自便。”说罢便还想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原来是叫清衡施了术法,缚在了那壁上。
“你、你、你快放开我,否则我——”静窈心下有些发慌,却佯装镇定地威胁道。
“便叫你七位哥哥同两位义兄要我好看是吗?”清衡笑容和煦,低头将她望着。
静窈目瞪口呆:“你、你、你怎么知道?”
清衡便道:“你几万年来一向这个脾气秉性,我太了解你了。”
静窈干脆地呸了他一声,又道:“你才认识我不过几月,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哭了。”
清衡饶有兴趣地瞧着她:“是吗?你哭一个我看看,哭了我便考虑考虑将你放了的事。”
静窈闻言立刻干巴巴嚎了两声,又抽了抽鼻子:“我真的哭了哦。”
清衡显然对她此等耍赖的行径有些无语,沉吟片刻,方道:“我考虑过了,不是很想放。”
静窈回过神来,方才明白清衡是因前几日自己不肯与他来氐人国的事情斤斤计较,此刻还要学她说话不算话,不免有些气结:“你一个大男人,还是大荒的帝君,怎的这般小气。我一个小姑娘家,不过同你顽笑几句罢了,你便绑着人不放,哪有这般道理。你不过是仗着你术法比我高将我缚在这,有本事把我解开,我同你一对一单挑……”
清衡升调“哦”了一声,问道:“怎样?”
静窈寻思了一会,声音便低下来道:“单挑我也是打不过你的。”又急道:“快放开我。”
清衡却端了几分认真的神气,道:“并非是我小气,但你是大荒帝后,又是雷泽帝姬,怎能干此等偷盗之事?”
静窈被他说得有些心虚,但听他无端抬出那些虚号来,又有些生厌,便不屑道:“雷泽帝姬如何?大荒帝后又如何?我学的逍遥游,又不是道德经。再说了,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读书人的事情,能算是偷么,那是借,是借。”
她原就伶牙俐齿,此刻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愈发令人恨得牙痒痒。
清衡一直很是和煦的面容忽然显得有些冷寂,最后竟然摇摇头走开了。他身材颀长,虽不过一袭素白简衫,却自有一种清气长存的隽永之感。
“喂,你——”静窈被缚在那方珊瑚壁上动弹不得,又急又气,朝着他喊了一句:“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清衡当然有本事,此刻便仿佛没听见静窈后头那些话,径直朝殿外走去。
静窈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又觉得很是丢人,却也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连这般术法都挣脱不开。于是垂了头,咬了咬唇不再说话,却实在忍不住,眼泪“啪嗒”一声,滴在足下绵软的海草上。
清衡的步伐却停了,站在那里顿了顿,始终没说话。
静窈瞧了他一眼,别过脸去,生生把眼泪忍住了。
清衡却忽然沉声问道:“你是在假哭博我的同情,想让我放开你吗?”
静窈闻言一愣,她没想到清衡的耳朵这么尖,更没想到他会这般说。
那殿中的夜明珠光亮柔泽,静窈此刻瞧着却觉得有些晃眼。她从前一向觉得她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夫君为人其实不错,虽然平素是无赖了些,但心里却挺疼自己,倒能同她天界的二位义兄比一比。
此刻乍然听了这番话,静窈却忽然觉得或许他并没有她想的那般疼自己。
这念头不过一瞬,眼泪却忽然很要命地流了下来,且有些止不住的趋势。静窈忙睁大了眼睛仰着头去,想要忍着,却觉得滚烫的泪愈淌愈多。
她一直没开口,只在心里对清衡道了句“快滚”。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落在一个怀里,清衡摸着她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轻声道:“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里。”
静窈略一挣扎,发现自己已经能动弹了,且此刻竟然被他抱在怀里。先前的委屈愈发盛了,于是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没推动,再使劲推了一把,却叫清衡更加用力地搂在怀里。
“是为夫不好,不哭了。”清衡柔声哄着她,像哄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静窈被他箍着闷在怀里,眼泪斑斑点点,洇湿他云白的长衫。半晌,清衡忽然听得她低声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不疼我,我不要你了。”
清衡一愣,仿佛有些害怕她是认真的样子,忽然发力将她搂紧,紧得她有些吃痛,忙道:“好了好了我要你,快放开我,疼死我了。”
清衡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双手一松,便见她俏生生立于眼前,眼角犹带泪痕,似梨花带雨般惹人怜。心下一疼,伸手便去替她擦泪,却叫她赌气地侧身一偏,躲开了。
清衡略略有些尴尬,叹了口气道:“你这小丫头,我不知道拿你如何是好了。”
静窈觉得他这般唤她,听起来仿佛是嫌弃她年纪小不懂事,要人来替她收拾烂摊子,但实质上还是疼她的形容。便譬如她家里那位大哥哥,平日里总是小祖宗小祖宗地唤她,可其实炎炜神君别提多疼她,是以静窈终于气顺了些,勉勉强强露了个微笑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