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第二日，静窈便为了昨日所说的话，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她一向习惯睡到日上三竿，再在被窝里头赖上半个时辰，每每都要清衡炖好了青菜粥再来唤她起床。可自昨日清衡应承了她教她剑术，便俨然她半个师父，且清衡这师父似乎信奉严师出高徒，是以一大早天微亮便将打着呵欠的静窈从榻上拖了起来。
静窈睡眼朦胧，平日里乌丸似的眼睛现下只两条缝，显然是一副没睡醒的形容。她一只手软绵绵地推着清衡，嘴里含糊不清道：“再……再睡一盏茶……时间。”
清衡往日里对她百依百顺，今日却不肯纵容她，抬手便将她从榻上提了起来，按着她的肩头晃了几晃，道：“时辰到了，起来练剑。”
待静窈将将忍下满满的起床气，想起昨日里对清衡胡言乱语承诺了何事，且同他趾高气昂地解释了一番何为“信”字，现下真是悔不当初。
清衡瞧着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笑道：“好了，若要开始学剑，便唤我一声师父，我才能教你剑法。”
静窈揉着惺忪睡眼，歪着头想了一会，迷迷糊糊道：“我……不能叫你师父。”
清衡有些疑惑：“为何？”
静窈因方才并没睡醒，便登时话从口出，此刻却有些后悔。但眼下这幅情状，也只得老实道：“因……因我有过一位师父了。”
在神族里头，拜师学艺是一等一的大事，拜的师父名头越响，做徒弟的走出去提起师父名号自然越有面子。
可静窈却是个例外，她自幼便是辉耀帝君同他座下七位弟子教大的，从前在雷泽之国的自设的宗族学堂里头学文习武，后来又入了一十九天的御宗学堂。这天上地下，却从未听说雷泽之国的小帝姬拜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师父。
清衡便有些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静窈原本睡眼惺忪的形容便多了几分尴尬，思虑片刻，方纠结问道：“九重天上，有一位司乐的仙君，名唤翊文的，你可曾听过？”
清衡颔首，含了几分不屑道：“略知一二。他能教你些什么？”又忽然想起一事似的，问她道：“你会吹笛子，方才你吹的曲子便是他教的么？他就是你的师父？”
他的语速略略有些快，仿佛有些着急，又有几分不悦，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截然不同。静窈又纠结了一会，方道：“是，他是我的师父，不过同这笛子没甚干系。”她又歪着头想了片刻，方纠结道：“我师父嘛，当年他……他教我的是……打叶子牌。”
那最后四个字，静窈说得十分尴尬。清衡一愣，果然是哑然失笑道：“叶……叶子牌？”
静窈鼓着嘴，有些后悔的样子，应道：“是啊，就是叶子牌。翊文仙君打叶子牌可是九重天出了名的厉害，堪称牌中国手。若非这样，当年我才不会年少无知被他骗去做徒弟呢，须知我那师父同我相比，智慧不知差了几何。”
清衡便笑问：“那你现下叶子牌打得如何？”
静窈的嘴鼓得更厉害了：“别提了，学了万儿八千年，连围观的那些神君仙姬们都个个学会了，我却连牌都看不懂。”
清衡忍不住大笑起来，去摸她的额发，却又听得她道：“说起笛子，你肯定想不到是谁教我的。”
“哦？是何方神圣？”清衡饶有兴趣地问。
静窈便含了几分得色道：“天族五殿下，我那义兄擎宇君。”
清衡想起平日里见得擎宇五大三粗的模样，不由失笑道：“没想到擎宇君竟然是个好风雅的，我以为会是云风神君教你的。”
“呸。”静窈不屑道：“云风？你莫看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便被他欺骗了。他除了会斗鸡走狗泡姑娘，还会干什么？”
清衡忽然正色起来，道：“前几日你两位义兄留宿榣山神宫，同我说起你幼年时好奇心重，又总是信奉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是以这么些年来虽蜻蜓点水学了不少本事，却甚少能坚持下来。”他抚一抚静窈被晨风吹乱的鬓发，又道：“只不知道这一次，你想跟我学剑法，又能坚持几日呢？”
静窈羞愧骇汗半晌，方鼓足了信心，做了个巾帼女豪杰的形容，坚定不移道：“决不放弃。”
清衡澹澹一笑，右手化出轩辕剑来，左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丫头，很有志气。”他眼中戏谑笑容欲甚，又对静窈道：“既然不能唤师父，便唤我夫君罢。”
“夫……君……？”静窈干巴巴念了两声，觉得好生奇怪：“为何要我唤你夫君？”
清衡一愣，分明露出了极是愉悦的神色，笑道：“须知我收徒实为严苛。但你是我的夫人，若你唤我夫君，即便有着师徒之份，为师自然也是要多疼你一些的，便允你每日多睡一盏茶时间。”
静窈的水汪汪的眼睛转了两回，干脆道：“成交，夫君。”
起初的一月里，静窈只觉得受尽了折磨。清衡道山野之林出高人，便将她日日带往东荒的崇山峻岭里学剑。
于是一月里她从树梢上摔下来三回，落在河里成了落汤鸡两回，还有一回掉在一家灰熊精搭的茅草屋上。被那灰熊精出来捡柴撞了个正着。灰熊精见自己刚搭的草屋顶上被砸了个大洞，方欲对静窈发火，便见着她后头似笑非笑提着轩辕剑立着的清衡帝君。
于是很有眼色的灰熊精登时行礼如仪：“见过帝君，见过……”他瞥了瞥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静窈，揣测了片刻，方有些迟疑道：“帝后娘娘。”清衡面上如春风和煦，那灰熊精愣了一愣，讷讷道：“帝君同娘娘……真是好雅兴。”
好雅兴的静窈抹了把额头的汗，刚欲爬起来同灰熊精道个不是，才发现脚踝肿得像个萝卜棒子，动也动不了。
清衡忙走过来抱起她，道：“今日到此为止，回家罢。”那灰熊精忙道：“娘娘受了伤，帝君请随我进屋坐一坐罢。”说着便请二人进屋喝了盏茶，清衡替她探了探脚踝，又取了怀中手帕替她拭去伤处的尘土，温和道：“好在没有外伤，休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那灰熊精心肠不错，抬了个竹筐便说要上山替静窈采些消肿的草药。
静窈忙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差青鸾回雷夏泽一趟，找我七哥哥讨些药便是了。”
清衡便道：“本君与帝后不便在此叨扰，今日之恩就此谢过。”说罢便打横抱起了静窈，她的手顺势勾上他的脖颈处，当着外人的面，静窈忙撒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
灰熊精却很有眼色，忙起身客气道：“帝君折煞草民了。”
静窈待在他怀里不太安分，忍不住问道：“我从前听说大荒帝君避世多年，足步不出榣山神宫，为何你竟然识得他的模样？”
灰熊精抚了抚掌笑道：“娘娘不仅貌美，性格也是风趣不已。帝君便如我们大荒百姓的再生父母，我们平头小民虽然低微，但哪有不识得恩人的道理。”见静窈低垂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灰熊精又道：“帝君统治大荒数万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虽然大荒之中见过帝君真容者甚少，但家家户户都供着帝君的丹青以供瞻仰。”
静窈闻言不由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她那夫君，只见他面容宁和，又道了一句：“告辞。”便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