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嫁了清衡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这天下间夫妻共枕而眠乃是纲理伦常。但静窈自觉她同清衡这番嫁娶,却着实非同寻常。
那么,若要她夜夜同一个陌生男子同床共枕,静窈着实是有些不惯。
是以这日到了夜间,静窈正琢磨这怎样能委婉而不失礼貌地请她那位便宜夫君到书房去睡。她正站在床边练习了几个来回,见清衡恰恰推门进来,忙郑重开口道:“我觉得今日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清衡便走得近了,极其自然地往榻上一坐,将云靴蹬了,又瞧着一脸震惊的静窈道:“天色已晚,夫人还不就寝吗?”
静窈被她那没脸没皮的夫君惊得哑口无言。
清衡见她一时间并不接话,便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神色,起身温和道:“可是要为夫替你更衣?”说罢便伸手来够她的衣襟。
静窈惨叫一声,双手捂住前襟,边退边道:“不劳您大驾,我有一事正要同你说,我打算今日睡书房去。”
清衡不疾不徐道:“如果为夫没记错,书房里又阴又冷,据说……”他瞧一眼静窈苍白的脸,又道:“偶尔还闹鬼。”
静窈:“……”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静窈终于穿了件最厚实的寝衣,躺在榻上,将身子死命往靠墙的那一端缩去。
谁知缩到一半,一只胳膊施施然架在了她身上。静窈“嗷”了一声,哆嗦了一回,却又不敢回头,只得警惕道:“你、你想干嘛?”
清衡的声音有些慵懒,在她耳根子后头响起来:“没什么,就是想抱一抱你。”
静窈又一哆嗦,这大荒帝君貌似正直,看着是个温其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没成想却委实是个无赖。
静窈听得他那把嗓音,比九重天酿的玉露酒还要低醇。她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抖了半天,方努力存了点气势出来,怒道:“你、你撒手,别抱着我。”
清衡的声音忽然悲凉了下去,悲凉中还透着些许辛酸:“你就让我抱一抱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抱过姑娘了。”
静窈原本有些害怕,但突然听了他这一番话,竟“噗嗤”一声笑出了来。清衡便趁势将她搂得更紧。
她本想挣扎,但是觉得清衡一番话实在显得他很可怜,不免生了几分恻隐之心,纠结道:“唔……那好罢,但你只能抱一会儿。”
清衡立刻反问:“一会是多久?”
静窈原本想说一会儿便是一下,谁知清衡很不客气道:“那便抱一个时辰罢。”
静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自小就有一句格言:不要跟无赖纠缠。于是她忍了片刻,咬牙切齿道:“好罢,那就一个时辰。”
清衡毫不犹豫道:“好。”他似怕静窈反悔一般,又立刻道:“说好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为夫堂堂大荒帝君,说话算话。”
静窈赶忙回头去瞧,见那桌上有个铜漏,便道:“你且自己盯着那铜漏……”却忽然发现清衡的脸离得她极近,那幽幽的清芳萦绕鼻尖,忙转过头来不敢再动。
她自焦心地等着那一个时辰,又担心自己睡着了清衡对她做些什么,便努力让自己睁眼瞪着那面墙,时间长了却是无聊,于是便想找些话题来说。
静窈自方才起便在思考清衡的话,觉得有些好奇,于是内心极度想八卦地问一句:“你上一次抱的姑娘,她是谁呀?”但这般发问难免让清衡觉得自己有些三八,且有几分吃醋的意味,容易令他误会,这样不好。
于是静窈换了一个旁敲侧击的、委婉的问法:“你方才说你很久没抱过姑娘了,那你上一次抱姑娘是什么时候?”
“唔……”清衡思考了一会,从容道:“应该是昨夜罢。你喝醉了,我将你抱到榻上安置了。”
静窈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抬手便要挣脱他的怀抱,谁知她这无赖夫君不仅术法高,而且力气大。只这般一只手臂紧紧箍着她,便叫她动弹不得。
“方才你自己说了给我抱一个时辰的,”清衡一边制着她,一边回头去瞧那铜漏:“此刻才过去一盏茶的时分。”
“你……”静窈气结道:“堂堂三界帝君,怎能骗人博同情呢?”
清衡不假思索道:“是么?我觉得一日不曾抱姑娘便是很久很久了。”
静窈忽然觉得自己嫁的夫君不仅是个无赖,且是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她觉得兴许自己没嫁来榣山神宫的时候,清衡许是每晚都有不同的姑娘抱。
于是静窈有些生气,拔高了声音道:“那你再上一次抱姑娘呢?”
清衡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一会,才答道:“东荒竹山,遇见你喝醉的时候。”
静窈忽然觉得方才的假设好像不太成立,顿时有些没底气,声音又低了下来:“那……再上一次呢?”
清衡许久没有说话,殿中静得有些可怕。静窈方想回头,便听得清衡道:“许是我娘亲生我的那一日,她将我抱了一抱,便羽化而去了。”
“为什么?”静窈脱口而出。
清衡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叹息:“我娘生我的时候是难产,我生下来时……”他又叹了一口气:“总之是因为我,她才仙去的。”
静窈顿时生了深深的愧疚之感,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叫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自责过后,便觉得这殿中死水一般的寂静教人难受,又担心清衡的心里更加难受,于是愈发地自责。
她思虑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过身将清衡抱了一抱。
其实静窈这一抱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想给他一点温暖罢了。她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撷兰帝后总说她自小便爱同情心泛滥,是以这么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亏吃了不少,说得静窈痛定思痛,决定彻彻底底改了这毛病。
但此刻听得清衡这般可怜,她的老毛病便又犯了。
静窈自小被她母后掌上明珠一样疼大,撷兰帝后便是她这一生最亲近的人。是以她无法想象清衡甫一出生便没了母亲,觉得他实在是很可怜,便想着帮他一帮,可他这般境况,也不是自己相帮就能帮的。静窈思来想去,便只有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罢了,且她觉得自己这七万年来并非没有抱过其他男子,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也不算吃什么亏。
谁知清衡被她那突如其来的回身一抱惊得愣住了,静窈分明瞧见他清明的眼里露出了水一般的温柔。
“你、你别多想。”静窈慌忙又转过身去,道:“之前是我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方才那一下……你权当是你娘亲抱了你罢。还有那一个时辰,你还是得盯着,一个时辰到了之后,各睡各的,谁也别来扰谁。”
她一气呵成说完这一大番话,竟然觉得有些累了,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