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衡一把接住她，含着几分无奈又有趣的笑，打横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那长榻上，望着她因喝醉而显得迷离的双眸。
静窈目光游离，瞧着清衡，仿佛在思虑些什么，竟然傻傻地露出了几分笑颜。
是了，她说她此前曾去过凡间时，清衡帝君好看的眉毛皱了一皱，她晓得这个表情，那是疑惑的样子。只是她原以为她这位夫君会多舌问一句：“你好好一个神女，不在雷泽之国待着，跑去凡间作甚？”
岂料她那夫君片刻间眉头已然舒展，并未多作疑问。她心道也是，虽是大婚之日，她统共与他不过两面之缘，清衡望着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何必多问她这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娘子一句。
静窈觉得他的怀抱有些熟悉，许是从前在东荒竹山，他也这般抱过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接连两次大醉，却都遇上了清衡，又接连两次被他这般抱在怀里。他的臂弯显得沉稳有力，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倒令她生了几分安定和暖意。
佛家说前生修了多年，才能换今生一次回眸。可神仙没什么前生来世，那她同清衡算不算得有缘呢？若是有缘，何以她过去七万余年的岁月，不曾同他生过一丝一缕羁绊；若是无缘，何以此刻清风明月下，承天命所授，堪堪缔结一生良缘呢？
静窈有一个习惯，一喝醉了便喜欢胡思乱想，偶尔还喜欢说些挺可爱的胡话。
此刻她全然忘了自己嫁与大荒帝君，且今日正是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是以静窈牢牢拽着清衡赤红的袍袖，碎碎念道：“我以为……以为那大荒帝君长得……青面獠牙，凶……凶神恶煞的，谁知道他……他生得还……挺不错的。”
清衡温存一笑，握紧了她白腻的柔荑。
又听得她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清衡握着她的手一抖，隐忍地一笑，方替她盖上了鸳鸯被。
静窈犹自喃喃自语着，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清衡定定地瞧着榻上沉睡的静窈。这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她以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却不想他一早就看穿了那点小把戏。
他一直觉得她的容貌清冷，几万年来又喜着青衣白裳，愈发衬得她清贵高华。但今日这大婚之夜，原是他第一次见她真正穿着红衣，鲜红的嫁衣，似摩诃曼珠沙，却将她冷冽的美衬托得更加妖娆，美艳生姿。
此刻的她，真真正正像一个绝世独立，风华绝代的美人。
但因她喝醉了，却扯着他同样赤红的广袖，说着令人听不懂的梦话，在睡梦中笑得像个孩子。
清衡的神色有些恍惚，当日东荒竹山，她亦是醉卧如此。他望着她沉睡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以术法入了她的梦。光影婆娑间，雨晴花落，她梦中便是这样一袭嫁衣，只是带着满身伤痛和泪痕。
那是梦呵。是她的梦，亦是他的梦。
而今他们共饮合卺酒，他的梦终归是实现了。
他见她额头细细密密出了几点汗珠，便欲打水替她擦汗，谁知放开她时一个挣扎，大红喜服的披帛落了下来，一点香肩便映入眼帘，皓皓如霜雪凝白。
清衡的面容未因烈酒而红，此刻却多了几分颜色，他故作镇定目不斜视地将那披帛替她盖上，正欲离开，却又回头猛然将那披帛扯了。
清衡目光落定之处，正是她肩背处的数道伤痕，深深浅浅，格外可怖。仿佛温润白壁上的几点微瑕，甚是刺目。
他清朗的眉目狠狠一皱。因他望了一眼便知，那是受了天雷刑罚落下的旧伤。
红烛盈盈里，听得她一声呻吟：“疼……”
清衡心下一恸，本能地便去抚着她肩背处的旧伤，却见她眉头紧皱，方才意识到她喝多了烈酒，现下必是头疼，忙取了薄荷膏替她揉着太阳穴。
她在睡梦里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刁蛮任性的模样，不时还啊呜两声，竟是要人哄着的样子。
清衡的眉眼里露出水榭月华一般的温柔，坐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又柔声地哄她入睡，仿佛她还是一个襁褓里的孩子。
朝暮殿外疏影斑驳，一阵风声，惊起寒鸦阵阵。
夜已未央，清衡却无半分睡意，颀长的身姿斜倚在那榻边，见得她眉目宁和如画，又听得她的呼吸声渐次低下去，变得平稳而清晰。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眉梢眼角，鬓发脸颊，低低地叹出声来：“若是我早些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