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术法被封,周身仙气敛尽,只如寻常的凡界女子一般,青衣着身,白纱覆面,同她的夫君清衡一起去了那处凡界。
从前她没怎仔细瞧过清衡,只知道他端的清风明月之姿,样貌生得确好。此刻走在这处凡世的街上,见周遭来往的姑娘,无一不把眼神往清衡身上放的,静窈也不由学那些姑娘,悄悄看了他一眼。
却没成想清衡恰恰也在望着自己,叫静窈一阵脸红,好在她面上覆着白绫,遮去了大半面容,她估摸着清衡应该瞧不出她的脸色。但她又有些好奇,只不知清衡是一路在瞧自己,还是方才恰好瞧了自己一眼呢?
她心里这般小九九,清衡全然不知,只低头和煦地将她望着:“走了这样久,饿了吗?这前头有一处酒家,平日里来往商贾良多,我估摸着店家兴许知道一星半点儿。”
静窈原以为清衡这般细心,竟然察觉到她此刻有些肚饿,原来是为着探听消息来的。不过她又觉得无甚关系,只要有得吃,无论寻个什么由头,都是好的。于是静窈满意地点点头,随他去了。
这处凡世的酒楼虽比不上醉仙楼,倒也堪称美味,静窈素来吃得多却吃得慢,便听着清衡拉了一个店小二在闲聊。
她稍稍将注意力从碗里的酱猪肘子上转移了几分,将事情听明白了个大概。
这座城名唤渭城,是因有一条渭河绕城,直往邻城桐城而去。因着渭河绵延数百里,便成了渭城百姓的母亲河一般,日常饮用水洗,贸易交通,皆须倚仗渭河。
此处凡世一向民风淳朴,宁和静谧,百姓亦安居乐业,社会大同。但三月前,便不断发生了船只覆没,船家葬身于水底的惨剧。
说是葬身,原也不大确切。因那些船只覆没后,有随行的伙计逃出生天,并声称见着水底有女鬼,披头散发,形状格外凄厉可怖。又有坊间传言说,有一白衣女子夜半泊船,问那些船家要一碗水喝,再将他们生生拖入渭河底。
由于失踪的皆是些青年,且死不见尸,于是渭河有鬼之事霎时传得满城风雨,闹得人心惶惶。但渭河乃渭城百姓生活所倚,即便出了这等惨事,渭河上的船运却不能停,是以这三月以来,渭城失踪的青年男子已有十数人。
清衡问罢,赏了那店小二一锭银子,打发他去了。
静窈仍在啃着酱猪肘子,却有些心不在焉,见清衡来瞧她,便有些忧心忡忡地问:“哎,那你会不会被那水鬼拖走啊?”
“为何这么问?”清衡便有些好奇。
“你方才没听见吗?那店家说失踪的皆是些青年男子,想必那水鬼定是女子死后所化,想给自己找个依靠罢了。”静窈思索了一回,笃定道。
“没看出来,小丫头还是个断案高手。”清衡便朗朗笑了起来,又道:“笑话,我若是被那水鬼拖走了,便让她来做这大荒帝君罢。”
静窈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还是忧心地问一句:“那……你会凫水吗?”
清衡瞧了瞧她,目光中露出一点戏谑,干脆道:“不会。”
静窈吃惊道:“什么?你堂堂大荒帝君,竟然连凫水都不会?”
“你夫君向来修习业火之术,这五行术法相生相克,你夫君不幸,被水给克着了。”清衡拍了拍她的头,末了又补一句:“所以没事儿别拿碧波出来欺负我。”
静窈晓得他又在耍赖,懒得与他分辨,便岔了话题道:“不如先去那码头瞧瞧。”
清衡便道:“为夫也正有此意。”
渭河渡口今日摆船的小哥不过弱冠之年,望着还要比静窈老成一些,见了他二人一前一后而来,风姿潇洒,宛若天人,不由略一怔忡,方回过神来上前招呼道:“二位可是要渡河?”
静窈摇了摇头:“不知船家如何称呼?在这渡口摆船有多久了?”
“小人名叫成生,自小便随着家父,干这行总也有八九年了。”那船家听得她声音空灵,渺渺如仙,禁不住想看一看那白绢下的面容。
“您可知近来这渭河船只闹鬼一事?”静窈略略有些严肃。
却见那成生叹了一回,方道:“坊间流言四起,着实令百姓不安。只是不瞒姑娘,这渭河上跑船的,的的确确有几人不明不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先生这是要渡船去何处?”静窈见成生手上动作,仿佛是要摆渡的形容,不由生了几分担心。
“小人素来跑的是渭城和桐城一路,今早受了一位商贾委托,要将这一船货送往桐城。姑娘若是有需要,小人可为姑娘与公子行个方便,便不收二位的银子了。”成生憨厚一笑。
静窈忙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同夫君在近处走走便是,多谢船家。”她瞧着那船家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白净瘦弱,倒很有几分她那位至交河川主少蒹神君的书生模样,不由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却又隐隐多了几分没来由的担忧。
眼见着成生解了泊船的绳子,道了声告辞便要出河,静窈却忽然喊道:“船家且慢——”
成生手上动作一滞,便见静窈递了一条碧色绸带与他,望着并非市面上的寻常罗绮。
静窈道:“谢先生今日之言,这绸带乃我家传之物,可保人平安,便暂且借与先生。近来多事之秋,小女望这绸带能保先生今日安稳无忧。”
成生的手方触上那绸带,便觉得犹如玉质温润,恍若流云一般滟滟生色,竟然美得不似凡物,忙推脱道:“姑娘折煞小人了,此等贵重之物,怎能轻易交付了小人。”
静窈将碧波往他手中一塞,坚决道:“先生不必推脱,桐城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时辰,今夜日落之前,我与夫君再来此处寻先生,先生将此物交还与我便可。”
成生不明所以,但见静窈面上虽蒙着白纱,一双眼睛却似灼灼桃花,灵气四溢,那话语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坚决,忙连连道谢,方取了碧波划船离开。
“雷泽之国数十万年来的圣物碧波,你竟也舍得借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清衡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
静窈瞧着他面上神色,仿佛东荒雷雨前的连绵乌云般,却仍对她强撑着一星半点的笑意,心下觉得有趣,便故意道:“你莫不是醋了?”
清衡撇了撇嘴,没说话。
静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将碧波借与那船家,他此番渡船若是无事,便是虚惊一场,可若万一真碰上什么事,碧波便能救他一命了。”她扯了扯清衡的衣袖,又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自小直觉便很准,方才我总觉着那船家此行凶险,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清衡仍没开口,静窈又笑方问:“夫君你说是不是?”
“是。”清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声:“小丫头,你这般好心肠,为何不对着为夫多一些?”
静窈嘴上呸了一回,心里却觉得相对于前头那些思慕她的神君仙君们而言,她其实对她这便宜夫君委实算得上心慈手软了。
因这数万年来,上下神族中多有人言,说是雷泽帝姬性子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静窈私心觉得,这话其实不假,便如西海的尘凡三殿下绞尽脑汁三万余年,想同她再度做个诗书唱和的知己,静窈每每闻得此事,总要冷笑一回,再问一句:“西海那位三殿下还没有死啊?”
是以静窈觉得她待清衡,其实格外心善且讲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