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窈怒气冲冲地回了朝暮殿,便开始将自己的衣裳首饰一股脑装了,又去收拾行囊。伽罗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劝也不是,不劝更不是,只得垂手侍立一旁,不敢多言。
“伽罗!”静窈乍然一唤,倒吓了伽罗一大跳,忙拱手道:“帝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我同那苍梧王姬谁生得好看些?”静窈话音方落,便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当年在御宗学堂里,那位苍梧之国的静怡王姬每每逮着一个同窗便这般相问,直到一着不慎,落在了天族那位耿直的擎宇五殿下手中,这才堪堪罢休。
静窈从前向来觉得此等行径幼稚可笑,可今日不成想,她竟同那静怡王姬掉了个位。
且静窈这一句话其实纯属白问,她与她母后撷兰帝后二人,在神族美人谱上向来领的第一第二绝色的称号。而那苍梧王姬,连美人榜也未排进,否则当年她那耿直的义兄擎宇君也不至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
果然,伽罗亦是毫不犹豫道:“回禀娘娘,自然是娘娘生得好看。”
静窈觉得今日伽罗很有眼色,于是稍稍气顺了些,方道:“算你识相,不像你们家帝君,简直比我那义兄云风神君还瞎。”
伽罗忙问:“娘娘可是生帝君的气了?其实帝君今日会去醉仙楼,是因为苍梧殿下……”
静窈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盯了他一眼,方道:“是因为同苍梧殿下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也不是?”
伽罗将军是大荒一等一的武将,一等一的文盲,于口舌之争上哪里辩得过静窈,只得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娘娘误会了……”待他理清静窈方才所言为何意,忙不迭替他们帝君又解释了一回。
却见静窈一脸笃定的神色,嘲讽道:“是,真是误会,这误会大了。”
她自回了朝暮殿便开始收包袱,此刻已经将随身衣物理得七七八八,伽罗在一旁看着,急得汗如雨下,直道:“帝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静窈头也不抬,干脆道:“回娘家。”
伽罗更急了,忙问:“那帝君怎么办?”
静窈干笑了两声,道:“你们家帝君若是回来了,便让他来雷夏泽找我……”
伽罗放宽了心,连连道:“好,好。”
谁知静窈的下一句却是:“然后我带他去雷泽的宗族祠堂里,去女娲娘娘的雕像下和离。”说罢又拍了一回他的肩,故做豪迈状道:“不过即便我同你们家帝君和离了,同你的情分却半点不会差。有空记得来雷泽之国看我,本姑娘请你吃清霄芙蓉糕,我做的。”
伽罗惊得面无血色,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待他回过神来,静窈早没了人影。伽罗慌忙追出去,但见榣山神宫外洒扫的侍女们一脸茫然地望向南方,天际隐隐见得一丝翠羽,正是他们的帝后娘娘乘了坐骑青鸾而去。
伽罗彻彻底底地傻了。他虽一向知道静窈孩子心性,脾气也急,但她嫁入大荒五千多年,素日也常扬言要回娘家,他却从未见过她当真这般动怒,亦没想到她今日动了真格,当真一骑青鸾而去,置他们帝君于不顾。
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呜呼哀哉了一番,觉得今日清衡必定不止是将他革职查办,还很有可能会将他的蛟皮扒了一层也说不定。
清衡回了朝暮殿不见静窈,果然开始四下张望,终于将目光放到了伽罗身上。
伽罗伫立在殿里,只觉如芒刺在背,那面色格外难看。眼看着纸包不住火,方上前行了个礼,正欲求死,却听得清衡恍若无意般问道:“你此前陪静儿往苍梧之国,她一路上可有异样?”
伽罗眼见着清衡并无怪罪之意,先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思忖片刻,方道:“若说异样,娘娘在路上同臣下说了一个故事,是梁祝化蝶,帝君可曾听过?”见清衡静默不语,伽罗又道:“娘娘说这番故事时,神色惘然,不似往常模样。娘娘还指着一双蝴蝶,感叹有情人并非皆能化蝶成双。”
清衡听罢,那目色里竟然有一种哀凉,转瞬即逝。伽罗不明就里,忙拱手道:“帝君,臣下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但凭帝君责罚。”
清衡摇了摇头,叹道:“梁祝传说,凡间三岁小儿尚且知道,你身为妖族大将,竟然不知么?”
伽罗向来冷峻的神色有些尴尬,汗颜道:“臣下无知,请帝君赐罪。”
清衡抬起手,客客气气地拍了一回伽罗的肩膀,正色道:“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矣。”
清衡从前执掌三界,谦和有礼的外表下是杀伐决断的果毅,从来不曾有闲情逸致开这般玩笑。但伽罗听他说这番话的口气,竟然同平日里他们那位帝后损人的样子无甚区别,一时间有些愣了。
愣了片刻后,伽罗便又道:“启禀帝君,还有一事——凡界临安镇的河畔有一衣冠冢,受仙法加持了数千年,娘娘此行特意绕去了临安镇。臣下原以为那墓主是受娘娘仙法所护,可娘娘路径河畔,不过只瞧了一眼那墓碑,便携臣下匆匆走了。”
“你可瞧见那墓碑上刻的是何名讳?”清衡恍若无意般问道。
伽罗皱着眉,仿佛是极力思索的模样:“臣下距离太远,看的不大真切,仿佛写的是……先夫柳……?”
剑眉星目里掠过一阵肃杀,清衡一字一句道:“先夫柳青阳。”
伽罗一副恍然顿悟的模样,却又疑惑道:“帝君如何知晓?”
清衡却不再多言。伽罗方想起来自己误了正事,忙拱手道:“启禀帝君,娘娘……方才回雷泽之国去了,帝君现下若赶上去,定是能追上娘娘的。”
清衡“哦”了一声,又道:“那小丫头临走前可留了只言片语给本君?”
伽罗纠结道:“娘娘让帝君去雷泽之国找她……还说……还说……”
“说了什么?”清衡似乎毫不意外。
“臣下该死,没能劝阻娘娘,娘娘说此番回去要同帝君……要同帝君……”伽罗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方才“和离”那二字从静窈口中说出来,显得愤怒而直接,他却实在不敢学静窈那般口气。
“她是否说要同本君一刀两断云云?”清衡果然很懂得静窈。
眼见清衡猜得八九不离十,伽罗终于壮着胆子道:“是,娘娘说要同帝君和离……”
其实静窈临走前还传音入密丢了句话给他,但伽罗掂量了几番,没敢开口。
“回头清衡帝君娶苍梧王姬的时候,记得请爷来吃喜酒。”
伽罗没敢开口是因为见得清衡听到“和离”二字,素来很是寡淡的面容忽然显得有些狰狞。
“帝君……帝君可要去寻娘娘?臣下这便将白泽召来。”伽罗忙道。
清衡思虑片刻,方道:“罢,过几日是辉耀帝君的寿辰。本君原想着同小丫头一起回去贺寿,现下看来,还得想个其他主意。你且先退下罢”
伽罗忙抹了把额间冷汗,诺诺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