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木兰花醉(2)
莞然2018-04-10 17:213,724

  眼见着将那帮登徒浪子打发走,宋静的小狐狸本性便露了出来。她自那桧木面具后头滴溜溜转了回眼珠子,便欲开溜,却觉得腰上一紧,差点摔在当场。

  她猛地回头去看,原来是腰间束带被那白衣青年扯了,宋静还未开口,便听他问道:“姑娘可知何为’言而无信’?”

  一句话说得宋静羞愧难当,慌忙瞥了那青年一眼,辩解道:“没有,我只是知道前头风景最好,打算领你一同过去看看。”

  “哦?果真么?”那白衣青年松快了语气,“你对这四方街很熟吗?”

  宋静闻言便有些得色,拍了拍胸脯道:“你定是不知道,本姑娘不才,洛阳城扛把子,说的便是我。”

  白衣青年朗朗笑起来,宋静一愣,觉得眼前人愈发像她的清衡师父。

  宋静寻的地方果然不错,正是四方城楼上赏月最佳处。

  楼下熙熙攘攘,人流涌动,华灯初上里,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隐隐听得女子的欢笑声,伴着街头摊贩的吆喝声。

  宋静望着街上的臣民们,不由莞然一笑,她父皇数十年来励精图治,这神都洛阳,自然是太平盛世。

  “今日是女儿节,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闲逛了,难不成没有伴吗?”那白衣的青年开口问道。

  “唉,别提了。”宋静长长叹了一声,又道:“往年女儿节都是我最小的哥哥陪我出来夜游王城,可他不巧今日不得空,其余几位哥哥又对这四方街没甚兴趣。我五哥倒是有空,也喜欢逛这王城,只是这京中仰慕他的姑娘太多,我怕她们一齐围上来,我一个人敌不过。”

  白衣青年的面容藏在青玉面具后头,轻声一笑,又听得她问:“你呢?你又为什么一个人来逛王城?”

  他的笑意淡了几分:“我一直在等一个姑娘来约我逛王城,可是等到华灯初上,她也未曾来寻我,我便独自出来晃一晃,兴许能遇见她。”

  宋静在心里头叹了两声,她觉得这白衣青年今日怕是不止能遇上他等的姑娘,兴许还能遇上陪那姑娘一起逛王城的其他男子。

  可这番话委实有些伤人,宋静便安慰他道:“这个么……兴许那位姑娘今日病了,或是她也同我家中几位兄长一般,对这夜游王城没甚兴趣。”

  白衣的青年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因白衣青年身材颀长,娇小的宋静只能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他,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些累了。

  白衣青年甚是善解人意,便寻了河畔一处渡口,找了只乌篷船,又付了锭银子给那船家,便要独自带宋静游这西凉河。

  宋静将将踏上那只乌篷船时,心下原有些疑虑,担心眼前这白衣青年许是坏人。但因他一副形容同清衡师父极为相似,前头又替她挡了狂蜂浪蝶,宋静便觉得他应是个好心肠的年轻公子。

  木桨将河上的月色打散,波光粼粼里,晃得那小小的乌篷船似画中一点。宋静坐在船中,伸手去拨河水,却见无数小鱼游了过来,啄得她指尖发痒。

  那白衣青年垂首瞧了她许久,忽然开口问道:“你很喜欢狐狸吗?”

  “嗯?狐狸?”她想了片刻,才道:“我家中的长兄是位大将军,从前打猎回来给我带了只雪狐,着实可爱,不过我待它伤好便也将它放了。且狐狸向来狡诈阴险,委实谈不上多喜欢。”

  宋静絮絮叨叨说了半日,才恍然大悟眼前白衣青年指的是自己戴的狐狸面具,便道:“哦,你说这面具?因这面具是我哥哥买给我的,我才宝贝得紧。”

  “一个寻常的桧木面具你也如此珍视?”白衣青年便有些好奇。

  宋静有些气结:“哎,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礼轻情意重,我的哥哥们疼我,我自然都放在心里。”

  “有道理。”白衣青年颔首笑道。

  却见宋静若有所思道:“说起狐狸,我读那些志怪小说,说是’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1】。却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些九尾狐是妖还是仙呢?”

  月色流连,晚风鼓荡起他的袍袖,皓皓白衫似银雪光辉,青年澹澹而笑,将此前故意低沉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果然是这般爱看书,也是这般对万物心生好奇。”

  宋静闻言便是一愣,忽然见得眼前青年摘下面具,明月辉泽下,风姿绰约,清朗如玉,不是她的清衡师父又是谁?

  “师父,你……”宋静看得目瞪口呆。

  “是不是很意外?”清衡一脸戏谑地瞧着她。

  宋静的腮帮子鼓了起来,扭过头去,并不说话。

  清衡笑着摇了摇头,方替她将狐狸面具解了,随手掩入怀里,道:“这面具不好,为师送你另一个。”

  宋静气得鼓了鼓嘴:“不要!你们一个个都看我年纪小好欺负,一个个都戴上面具来骗我。”

  清衡摸了摸她的头,从袖里取了一只赤色面具与她:“小丫头,脾气还是这般不好。”

  宋静略略瞥了一眼,见那面具乃红玉琢成,流光晶莹,所雕纹饰与清衡方才戴的那一只相同,一半为龙纹,一半为蛇纹,竟是华贵无匹,一望便知乃千金之物。

  “这是……”宋静摸了摸那赤玉面具,只觉触手生温,美得不似凡物。

  “为师送你的女儿节礼物,你可喜欢?”清衡温和道。

  “可我没为师父准备礼物,那桧木面具只是寻常,师父的礼物却太过珍贵了。”宋静有些沮丧。

  清衡便笑道:“不必了,今日月色正好,为师带了梨花醉来,你陪为师饮上一杯便当做回礼了。”

  他的左手略略一旋,乌篷船的小案之上,便现出了一把东陵玉的酒壶并着两只酒盏,隐隐闻得白梨的清芳和香醇的酒气。

  “你若喜欢,为师日日带着梨花醉又何妨?”

  彼时她一句笑言,他当真记在心中。

  宋静举杯敬了清衡一回:“谢师父当日救命之恩。”当即豪迈饮了,清衡亦回酒一杯。

  梨花醉入口醇香清甜,多饮不腻,宋静很是喜欢,但见那东陵玉酒壶虽只巴掌大,里头的梨花醉却倒不完似的。

  宋静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今日说在等一个姑娘,却是何人?”

  清衡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温润的杯盏,露出一点清明的笑意来:“是位带着狐狸面具的小魔女,可惜为师不曾等到她。”

  宋静一愣,道:“我不知道……”

  清衡便笑着接话道:“无妨。”

  “我原以为师父并非凡人,见这世间红尘喧嚣,必然烦扰不堪,不成想师父竟也对这女儿节十分有兴趣。”宋静娇俏笑着:“那么来年女儿节,若是我家八哥再放我的鸽子,我便来邀师父同我共游王城。”

  清衡只含着笑意点了一回头:“自然,为师若得空,年年都会陪你夜游王城。”

  宋静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敬清衡:“多谢师父收我为徒。”

  他瞧着月色下她贪杯的模样,不由问:“静儿,你是大熙公主,却为何这般喜欢饮酒?”

  宋静便含了几分羞赧:“我也不知道,虽我酒量不好,酒品更不好,但素日却是个贪杯的。”

  清衡抚掌而笑:“放心喝罢,若是喝醉了,为师将你送回未央宫去。”

  她的酒量果真不好。

  不过饮了三杯两盏淡酒,身子便在晚风里摇摇欲坠,一身白霓裳像极了春日里枝头轻颤的玉蕊梨花。

  她含笑瞧着他,目光有些迷离,终于有些不支,“啪唧”一声,倒了下来。

  广袖白衣翩跹处,他已然接她入怀抱,晚风轻拂里,似拥尽了一池清波月色。

  宋静醉得厉害,却紧紧攥着拳头,极力保持着神思清明。她朦朦胧胧地记得,清衡抱着她翻窗进入未央宫时,依稀还打翻了一盒她的口脂。

  她的床榻四周围帐深深,十二扇鲛绡委落在地,经他素白的袍角一拂,似月色下舞动的人影。

  清衡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她不知是否因自己醉眼朦胧而生了错觉,只记得清衡依稀是凝视了许久她的眉目,又抬手抚了抚她被晚风吹乱的发。

  不知为何,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般熟悉而亲近。

  “清衡……“她果真是醉得厉害,连师父二字也忘了唤。

  但那白衣的青年却不以为忤,反倒露出柔和如月华的笑容,坐在她的床榻边,静静看着她熟睡的容颜。

  檀木案上的口脂打翻了,那明净的墁地方砖处,一地落红似盛开的腊梅,斑斑驳驳,甚是扎眼。

  清衡略略瞥了一眼,广袖一挥,便有炎光划过,一地狼藉乍然恢复如初。

  翌日清晨,宋静是被她八皇兄火急火燎的敲门声吵醒的。宋邺只道今日围场有羽林军考教骑射,要带她去瞧一瞧热闹。

  宋静揉着朦胧睡眼醒来,恍恍惚惚忆起昨夜的月色与清酒,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瞧那书案,却是格外整洁明净,亦不曾有物事打翻。

  她便以为自己在这仲夏夜里做了一场瑰丽而难忘的梦,直到宋邺火急火燎地催促她出门,她欲取口脂时,才发现素日最喜的那一盒不见了。

  因她宿醉初醒,此刻神思并未清明,那殿中焚着清淡的沉水香,却仍掩盖不住清甜的梨香与浓郁的酒气。

  宋静初醒的眼眸仍有些迷醉,望着不似往日灵动。

  “小妹。”宋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昨夜喝酒了?”

  宋静心下一惊,却不知如何扯谎,只得垂首道:“对不起,八哥,你可以替我保密吗?”

  “你同什么人去喝的酒?老老实实告诉八哥,否则你便等着挨淑妃娘娘的板子罢。”宋邺将脸一板,略略有些生气。

  宋静便有些心急,忙道:“是我师父,他不是坏人。”

  “你哪来什么师父?”宋邺忽然灵台一片清明,奇道:“我说你这几月来剑术突飞猛进,前些日子还在围场将我挑落马下,原来竟是请了位世外高人做师父?”

  宋静颇有几分羞赧,又听得她八皇兄问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明日便带八哥去见他。”

  “他叫做清衡,住在城外的一处竹舍。”晨光熹微里,十二扇珠帘有着晶莹温润的光芒,宋静微微含笑颔首,那仿若冰雪的眉目,在堪堪提及清衡时,变得婉约如一阕宋词。

继续阅读:一百二十八、木兰花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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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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