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自难相忘(4)
莞然2018-04-10 17:224,015

  青丘以东,有一方大泽,并十里桃林。

  白辰重伤初愈,虽是捡回一条性命,但每日仍需去寒潭之中浸泡三个时辰,以祛轩辕剑天火炎气。

  “君上可好些了?”若溪只穿着单薄的中衣,鬓发微松,被那氤氲的水汽蒸湿了鬓角眉梢。她向来自矜身份,亦自负貌美,终日须花上一个时辰修饰妆容,才肯示于人前。但那胭脂红妆却掩盖了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令那原本尚算清丽的面庞变得妖娆妩媚。

  此刻她脂粉尽祛,雾气蒸腾里,她的容貌望着并不真切,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无瑕。白裳流连于清澈湖面,似盛开的曼陀花,分外纯净温婉。

  “君上后福无穷,区区轩辕,怎能伤得了君上半分。”红酥手攀上那白皙的脖颈处,若溪在他的耳畔吐气如兰,“且臣妾瞧着,君上因祸得福,许是这寒潭大有裨益,竟令得君上修为大增。”

  阴柔的眉目轻轻皱起,白辰拉过她藕段似的臂,将她横抱在胸前,轻咬着那樱唇:“你知道了,本君的秘密。”

  唇舌带着温热的气息,百转缠绵,那及胸的潭水因天火而变得温暖,热意漫过心房,竟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臣妾是君上的妻,君上的秘密……就是臣妾的秘密。”

  白辰露出了一点笑意,似画中温润的书生君子,俊俏的脸庞带着无边的愉悦,轻吻着怀中女子的唇畔。

  寒潭后头的菩提树“哗啦”一颤,透过枝叶的日光洒在湖面上,似揉碎的琉璃一般。

  湖水翻涌而起,若溪登时披了外裳起身,跃然水上,化出凝辉剑。寒光道道,凝为龙腾之气,直射向那棵清月菩提的枝梢斜欹处。

  剑气所至之处,却被紫冥之光震碎,无边的水珠坠落潭面,激起千层巨浪。

  若溪被那水汽击在胸前,踉跄退了几步,正要跌入水中,却见那玄衣的身影已然飞起,将她拥入怀中。

  “苍玉见过白辰君。”紫衣女子分明是清秀佳人,却扮作少年英气的将军,眉梢眼角之间,刻满坚毅与淡漠。

  “今日不巧,打扰了白辰君与王后的雅兴。”

  若溪此刻方瞧得真切,来人乃是名震大荒的羽山将军苍玉,也不知方才潭中春宫被她瞧去了几许,便有些汗颜。

  玄袍的神族少君化了九霄昆仑扇握在手中,黑发披散,犹带水珠淋漓,衣襟半敞,稍显凌乱,却遮不去那俊俏容光。

  “羽山将军可是奉了清衡帝君之命,来看一看本君究竟是早登极乐,还是尚且苟延残喘着?”

  苍玉的云靴一点那菩提叶间,如一朵紫云般柔柔落下,轻轻浮在那水中央:“白辰君此言,便是要将苍玉同君上从前相知数万年的情分尽数抹去了?”

  湿漉的黑发散在玄色衣襟处,他负手而立,双目微阖,并未开口。

  “此前凡界匆匆一别,苍玉再未能来问候白辰君。今日前来,也不过是以友之名,探一探白辰君的伤势如何。”她娓娓道来,显得格外真挚而诚恳。

  “轩辕剑的确将本君伤得很重,但可惜,让你的主子失望了。他的轩辕神剑妄称大洪荒神兵谱上第一利器,却没能要了本君的命。可这世上之事,变化无常,本君会牢牢记得这个教训。”自白辰离了寒潭,那潭水便顷刻间归于冷寂,严寒之气弥漫渐起,冷得周遭的木芙蓉皆合了花盏。

  苍玉抬眼瞥了若溪一回,白辰已然道:“若溪,你且先回洞中。本君同苍玉将军有要事相商。”

  若溪一身雪白裙褂早已湿透,寒意欲甚,不由轻蔑地回望了苍玉一眼,行礼道:“臣妾先回洞府中等候君上。”

  寒潭凄切,日光下澈,却带不来半点温度。

  苍玉的神色虽然平静,目光里却有哀凉:“恕苍玉直言,论起修为,帝君于数万载前便已臻化境,君上不是帝君的对手。且帝君护妻情深,既与青丘结下了这桩梁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所谓忠言逆耳,苍玉这番话未必好听,却实利于行。”

  白辰执着九霄昆仑扇一拢衣襟,随口道:“你走罢,本君只当今日从未见过你。本君这区区青丘之国,怎敢劳动南荒羽山将军的大驾。”

  “君上……”苍玉终于有些不忍,两颗圆润的珍珠顺着那箭袖的衣襟,滚落下来。

  白辰瞥了那落地的珍珠一眼,并未开口。

  “即便君上今日狠心绝情,苍玉却无法泯灭旧情。”她顺势半跪在地,行了妖族之礼,又道:“只要臣下在一日,南荒羽山,永远欢迎白辰君大驾。”

  “你便不怕开罪你的主子清衡帝君?”白辰说起那个名讳时,分明有着切齿的怒意,却深深藏进了寒若深渊的眸子里。

  “从臣下结识君上的那一天起,在臣下心中,便已无人能同君上相比。”

  那俊俏的面容毫无波澜:“有苍玉将军这一席话,本君便放心许多了。”

  青丘迷谷遍地,四处桃花,自离了寒潭深处,便渐渐有了春暖花开之意。

  紫冥剑系在腰间,苍玉的步伐格外沉重。

  当日她不过是鲛人皇族出逃的少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若无那白衣的神尊岿然而至,她早已成了敌人剑下的亡魂。

  而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至高无上的青年予以她的尊位与荣光。可世间之事,因缘际会,无巧不书,他自救了她的性命。然自初遇那刻始,许是自卑心作祟,许是二人之间隔着崇山峻岭,她便心知,眼前这睥睨天下的青年神尊,终其一生,都只能是她仰望的三界帝君。

  可那个玄袍白扇的神族少君,却与他不同。

  在大荒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她是阴郁而恋战的羽山将军,紫冥剑下亡魂累累,仿佛只有那把剑,才能与她相互依存。

  可她分明记得,在南海之滨初遇他时,她是明眸善睐的天真少女,他是温柔内敛的神族少君。

  那个神族的少君,不过三万岁的年纪,因太过出类拔萃,却出身寒微,故而一向被八位皇兄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彼时他受了几位皇兄埋伏,被捆仙锁所制,毫无反抗之力,险些被扼死在南海之中,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她同鲛人族的少女潜在海中嬉戏,望着那少年神君浸没在海子里白皙俊俏却格外仓皇的面容。那深如寒潭的双眸闭上的一瞬,她当即忍不住祭出紫冥剑救了他,将他带入水晶宫照看。便如后来熙朝雁门关外一般,令他重获新生。

  却不成想,后来叱咤风云的羽山将军,竟也曾是不知情从何起,一往而深的痴心女子。

  她比世间任何一人,都更早遇见他。然而风月之事中,却无先来后到一说。七万余年岁月里,她自请戍守南荒,在青丘之国的边界,默默陪他度过了极漫长的岁月,知晓他的风花雪月,懂得他的爱恨情仇。

  而七万余载烟云岁月里,他于她,只是青丘之国的白辰君。她于他,亦只是南荒羽山的苍玉将军。

  “苍玉将军?”一声呼唤将她的思绪扰乱。

  苍玉抬首,复又是那副冷漠的模样:“若溪殿下。”

  区区八字,便教若溪王后笃定在心:“想不到堂堂大荒十八名将之一,坐镇羽山的苍玉将军,竟然是个女儿身。”

  苍玉的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溪殿下自己也是女儿,莫非竟瞧不起臣下以女子之身担任大荒名将之位?”

  若溪紧了紧披着的大氅,冷笑道:“苍玉将军是否同你家主子待得久了,一样的伶牙俐齿,教人恨不得将你一口银牙打碎。”

  苍玉依旧是那般淡漠模样:“若溪殿下身为下神族最尊贵的公主,又随令兄一起自小受西天梵境的佛祖点化,自然端的慈悲心肠,怎会同臣下小小一个羽山将军计较。”

  若溪端着一个神国王后应有的姿态,凌然道:“本宫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我警告你,无论你同君上从前交情如何,从今往后,莫要再踏入我青丘之国的领土。”

  “殿下以为一切尽在您掌握之中吗?须知这天下之大,纵然殿下耳聪目明,也定有不知道的事情。”苍玉的右手抚上紫冥的剑柄,她心知若溪并非她的对手,却亦知不能在此刻取了她的性命。

  若溪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颇有几分失态,苍玉心中发笑,不过八万来岁的神女,的确鲜少有人能做到他们帝后那般沉稳而聪慧。

  她与她,终归是不像的。

  “臣下驻守南荒万载,青丘之国亦地属南荒。臣下便有听闻,白辰君往西天寻了醉墨神君坐而论道,不多不少,恰好一十八个白日。”

  若溪心中已然发寒,却仍强撑道:“那又如何?”

  苍玉端了一个恭敬的神色:“没什么,只是无巧不成书。我家帝后娘娘前些时日下凡渡劫,却多遭磨难,不过二九年华,便已回归仙体。”

  若溪的声音在二月春风里,分明有些发颤:“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臣下辅弼帝君数万载,怎会于帝后历劫一事上胡言乱语。”苍玉冷冷瞧着若溪逐渐变得仓皇的神色,淡漠道:“怎么?殿下素来冰雪聪明,难不成会以为帝后娘娘历劫十八日,白辰君亦恰逢公事,离了青丘之国正好十八日么?”

  思绪百转千回间,若溪又羞又怒,那寒潭之水湿了她的衣衫,但此前被他拥在怀中,却有业火气泽般的暖意。此刻听罢苍玉一席话,那潭水却似真真冻到了心肺里头去一般,寒得撕心裂肺。

  醉墨前往九重天时,曾言及清衡帝君伤了白辰是因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债。但她总以为是那位三界帝君乍然知晓了当年三万载荏苒岁月,知晓了那三九天雷,方忍不下一口气罢了,却不成想……

  却不成想……她果然是他的孽债,是他二人的业障。

  “若溪殿下,恕臣下多言,您的敌人,从来不是臣下。她在东荒的榣山神宫里头,是雷泽之国的小殿下,是我大荒三界的帝后娘娘。”苍玉将紫冥剑化去,亦敛了此前三分敌意。

  若溪怒极反笑:“若本宫没记错,苍玉将军同你们娘娘似乎很有几分交情?”

  苍玉只道:“娘娘身份尊贵无匹,臣下怎配得上与娘娘有交情。只是娘娘心思恪纯,素日又未见尊卑有别。是以有些话,臣下随意一哄,娘娘便一字不落地说得干净,许是将臣下当成了半个知己。”

  “果然——果然——”她眸中噙泪,似是不可置信一般。

  苍玉已然笃定道:“殿下似乎对娘娘很有敌意?可是因为白辰君同……”

  她话音未落,已然被若溪厉声打断:“你给本宫记清楚了,你只是小小一个羽山将军,我青丘皇族的家事,尚且轮不到你家主子来过问,至于你——更不配!”

  “殿下真爱顽笑,我家二位主子是何等身份,怎会来过问东海同青丘之事。”苍玉的嘴角浮起一个略显刻毒的笑意,拱手行了妖族之礼,道:“告辞。”

  暖风拂过连绵的桃林,灼灼花瓣,柔柔如粉色云锦,连绵铺开。

  若溪倚在那桃树下,寒潭之水将她冻得发颤,唯有纷纷落下的桃花瓣与那止不住的泪,犹带着风里一点暖意。

继续阅读:一百四十九、浮云蔽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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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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