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莲花刹那(2)
莞然2018-04-10 17:224,253

  清衡言出必行,待静窈的身体恢复泰半,便带着她亲赴了九重天凌霄殿一回。

  天帝数万载来对这位年少践祚却一统大荒的三界帝君颇有忌惮,天地间虽血案频发,且矛头直指清衡帝君,但天帝他老人家仍是客客气气在清华殿摆了一回夜宴,又留了大荒的帝君帝后在昭阳宫暂住几日。

  翌日一早,清衡便见着了外头候着的静窈那两位义兄。

  擎宇君挠了挠头,颇有几分尴尬:“父君好客,非要让我们带着你们夫妻二人逛一逛这九重天。”

  三万年余前,清衡年少之时便以无一重复地将这九重天都逛了个遍,虽说数万载来日月更替,重楼修葺,但他仍是提不起什么精神。且静窈重伤初愈,不宜劳筋动骨,是以清衡当即连连推脱,却奈何擎宇君同云风神君亦是热情过甚,非要携着诸人四处逛逛。

  静窈玉体欠安,便仍在昭阳宫中睡着,直到晌午方去殿外一片梅园里看了看风景。

  时逢秋日,梅花还未开放,只见得枝梢斜欹处,梅枝蜷曲,格外苍劲。

  她便觉得那一园梅树倒也挺有意境。静窈自小便有这样的毛病,一花一叶,一树一菩提,皆能成心中之景,说高了是雅俗共赏,说低了不过是她时常犯无聊罢了。

  却冷不防听得后头一声轻笑,静窈略略转身,正见着青丘之国那位白辰君,似笑非笑地将她盯着。

  “帝后娘娘可还安好?”

  他的九霄昆仑扇掩去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深似幽潭的眼眸,眼角浅浅的纹路随着笑意若隐若现,昭示着他们已非当年那竹马青梅的年少时光。

  静窈懒洋洋抬了一回眉毛:“你来做甚?”

  白辰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温文儒雅模样:“听闻帝后娘娘前些日子受了重伤,现下见得娘娘安然无恙,臣下便放心了。”

  静窈干笑了两声,见四下并未见得若溪身影,方开口道:“本帝后如今好端端伫在这,怕是让白辰君失望了。”

  他阴柔的眉目泛起一阵涟漪,九霄昆仑扇“哗”一声敛了,却听得剑器出鞘之声。

  若溪白裳白裙,从那梅枝上落下,已然化出了四海第一的法器凝辉剑,拦在了静窈身前。

  静窈只淡定道:“我现下重伤未愈,若溪王后若是要与我动手。只怕将来传遍上下神族,有辱你青丘之国的威名。”

  她虽然有葬月同碧波护体,但因她剑伤在身,眼前又是白辰同若溪二人,孰胜孰负倒还不一定。

  但静窈心下笃定,此刻是在九重天的地盘里,青丘那位若溪王后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却也称不上离经叛道,哪里敢放肆与她动手。

  且她身边还立着那位最是知礼的白辰王君。

  白辰果然不动声色地持着昆仑扇将若溪掩到身后,开口慢条斯理道:“大荒帝后真是风趣,臣下贱内怎敢与帝后娘娘动手。”

  静窈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地做戏。

  果然白辰又道:“只是近来昆仑之国的朝晖二殿下派人来青丘延请本君与王后,本君却之不恭,自然得来这九重天一趟,不成想恰巧遇上帝后娘娘,也算是有缘。”

  静窈当即截话道:“青丘王君这缘分,本帝后要不起。白辰君同王后在见着我家那位好脾气的夫君前,还是趁早离了这九重天罢。”说罢便拂袖而去。

  白辰方敛了那笑意,回首对着若溪道:“本君觉得,王后有些时候仿佛很容易失了分寸。”

  他那话语虽是柔和,却隐隐带着指摘之意,若溪向来有些惧他,只化去了凝辉剑,并不敢有半分反驳。

  静窈自幼便脾气火爆,容易冲动。今日眼瞅着她这辈子最大的冤孽乍然出现在跟前,且毁了她欣赏梅园的兴致,便有些怒从中来,回了昭阳宫也待得不甚自在,索性化了个水镜出来。却见她那二位义兄同九重天的几位神君神女,一行人正浩浩荡荡陪着她那位金尊玉贵的夫君逛着十九天。

  九重天上宫阙深深,唯一十九天御宗学堂格外清贵典雅。静窈不由莞尔,捏诀召了青鸾来,去寻她几位至亲去了。

  清衡见了她,自然是不胜欣喜的,连带着九重天诸神的愁容惨淡,都因她的到来而似日光驱散阴云般欢喜。

  行过当年门庭若市而今萧条寂寥的御宗,很快便到了一十九天的灵台瀑布。

  一十九天这方清瀑,实乃天河之泉,源于御宗后头的墨崖,飞流直下,何止万丈,直冲向一十五天的墨湖之中。

  墨湖虽以墨为名,却是一汪难得的温泉,清澈湖泊之中,热气氤氲,却因灵气太盛,而极少有神君仙姬来此处。唯有每年五月,教授诗文古籍的明渊师傅,会领着诸位学子来墨湖坐而论道,倒十分有浴乎沂,风乎舞雩之感。所谓“墨湖论道”,也算得上是九重天一年一度的盛事。

  只是当年御宗学堂莘莘学子之中,唯静窈与云风二人离经放纵,时常趁着无人管教之时,带着那一班原本规规矩矩事事敬奉的少年神君仙姬们来此处玩耍嬉戏。

  可灵台清瀑乃天泉,灵气太盛,彼时尚且年少的神君神女们无法承受,若是入了一十五天的温泉,不过半盏茶时间,便会纷纷露出真身来。

  今日擎宇君所领的一众神君神女,除去云风神君与翊文仙君同静窈夫妻二人交好亦在其中,余下皆是上神一族的诸位皇子公主亲眷。但除去安乐公主南薰与玄英神君,烟罗公主与朝晖殿下素日同静窈有几分交情外,云霄之国同昊天之国的几位皇子公主,她只打过几回照面,但她心觉今日若是只他们在场,倒也算得上融洽。

  谁知不过片刻,静窈便见着青丘白辰领着他那王后一同来了,不由心道冤孽一世,当真是冤家路窄。

  众人谈笑风生间,静窈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隐隐见得白霓裳下青光闪耀,方才领悟过来此地正是她曾经同清衡提起过的那方温泉。

  不知为何,静窈心底忽然“咯噔”了一声。

  “清衡,你离那瀑布远一些。”静窈低声同他耳语道。

  虽说清衡修为已臻化境,但静窈晓得那温泉的厉害,自然更知道这天泉的源头乃是灵气最盛处,便是上神族的几位帝君也难以承受许久。即使她父君辉耀帝君来了,若是近了那瀑布之泉,待上一时半刻,恐也是要回复灵蛇原身的。

  烟罗公主许久不见静窈,笑对清衡道:“你这漂亮小娘子便先借我一时半刻。”说罢便亲亲热热地挽了她的手,一道沿着那崖边行着。

  静窈素来健谈,又最是风趣不过,烟罗不时被逗得语笑嫣然,连那帕子亦不留心松散了去。静窈自然弯腰替她去拾起,却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分明见得一条赤金色的捆仙锁拦在烟罗的缎鞋前头。

  烟罗犹自笑着,半分未觉,静窈慌忙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却见金光一闪,捆仙锁已然缚在了她的小靴上。

  灵台清瀑飞流直下,不知几丈,飞扬的水花迸溅而起。安乐公主南薰一声惊呼之间,已然见得那碧青色的身影直直坠入瀑布之中。

  众人还未转圜过来,便见着有个白衣颀长的身影劈入那水帘之中。

  又是一声高呼,唤着静窈的闺名,却是云风神君抛了秋水扇与素节小仙,亦纵身跃下了那瀑布。

  水光四射,氤氲出温热蒸汽,黛色的蛇尾流连与清瀑波澜中,云风神君九万余年的修为,顷刻间便现出了灵蛇真身来。

  那水光幕帘似珍珠一般,晶莹的阳光折射出七彩的虹芒,仙境之地,自是美不胜收。但九重天上诸神皆知,若落入这瀑布,一路跌至一十五天不说,若是修为不足之人,来不及化出天罡罩护体,或是设法逃脱瀑布万丈水流,便会跌尽潭底殒命。

  翊文仙君虽然长了云风神君又三千岁的年纪,但修为诚然不如他,此刻却亦咬了咬牙关,毅然决然地往那瀑布里头亦扎了一回。他的原身是一条寒霜冰龙,故而还未触及那温热的泉水,便已然现了原身。

  瀑布飞流间,兜头兜脑似滂沱暴雨袭来,静窈束发的玉鸦钗被击碎,根本毫无挣脱之力,一路被打至一十五天。那水流将她死死压在潭中,不得抽身。温泉甚暖,连带着那胸口的伤处亦烫得发疼。

  她在潭底被迫得吐出一口鲜血来,染得清泉殷红阵阵,视物不清。

  擎宇五殿下的反应是九重天出了名的迟钝,待他回过神持着方天画戟跃然而下时,不过须臾片刻间,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便将云风和翊文救了上来,却不见了静窈与清衡的身影。

  他乃是九重天第一的战神,却只来得及救回云风神君同翊文仙君两人。南薰公主生性柔弱,见得如此变故,差点昏厥在玄英神君的怀中。

  白辰君伫立在旁,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背在身后的双手持着九霄昆仑扇,却握得指节发白。

  玄色的云靴忍不住往那崖边行了半步,却很快被一个白衣的身影挡在跟前。

  “雷泽殿下是那么多人心尖上的宝贝,何须君上操心。”女子吐气如兰,盈盈回绕耳边,“君上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略一踌躇间,已然见得一阵炎光冲天,刹那间滔天业火四起,那数十万载奔流不息的清瀑,竟然瞬间被截了洪流。

  素节小仙看得呆了,手中的秋水扇“啪嗒”一声,落在了崖上。

  一条十数丈的赤色龙身拥着碧青色一条灵蛇,随着万丈火光直冲上一十九天。

  在场的神君仙姬一时间瞠目结舌,因众人皆识得静窈原身,那条赤龙,显而易见便是名震天下的那位清衡帝君。

  三千业火泼天而起,火光熊熊里,赤龙化为白衣的青年神尊,搂着那青衣少女堪堪落地,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君子之姿。

  灵台清瀑仍是迢迢倾泻,奔涌而下,直至一十五天。仿佛从来没有过异样般。

  静窈却是惶恐,顾不上心口伤处撕裂之痛,慌忙去瞧旁人的神色。

  却见那些至亲之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随侍的小仙娥中稍胆小些的,已然尖叫着奔离了那悬崖。

  擎宇五殿下素来反应最是迟钝,还未回过神来。云风神君尚未恢复,勉勉强强化了个人首蛇身的神君形容,神情却格外严肃:“方才的事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尔等且自己掂量着。”

  云风自小由天帝抚养长大,俨然亲子,又因擎宇数万年来如长兄庇佑在侧,是以九重天诸神对这自幼丧父的年轻神君向来恭敬有加。

  众人方回过神来,大大小小的神君仙姬皆躬身为礼:“是,云风神君。”

  擎宇旋出方天画戟,一指静窈方才落崖之处,金光灿灿的捆仙锁已然现形。他当即怒斥道:“这是何人之物?”

  捆仙锁上明明白白刻着昆仑之国的族徽。烟罗公主将将上前扶着云风神君,此刻亦是变了神色。

  昆仑之国的二皇子朝晖殿下忙道:“是本君所有,但为何会在此处……本君确实不知。”

  朝晖二殿下素来与上下神族诸多皇子公主交好,人品亦是有目共睹。但擎宇仍是将浓眉一皱,将那捆仙锁掷回朝晖殿下手中,口吻便不那么客气:“既是昆仑二殿下的东西,便合该收好。若是殃及无辜,即便殿下身为昆仑之国二皇子,怕是也担待不起。”

  这些年来,云风同擎宇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静窈心下感念,不过望了他们一眼,便有些泪目。

  她的心口之伤仍是疼痛,却强撑着道:“朝晖殿下素来严谨,想必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出其不备,顺了这捆仙锁来这一十七天恶作剧罢。”

  清衡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那星眸锐利,从在场之人面上一一掠过,却在堪堪触及若溪时,见得她一袭白裙,不自觉地往那玄色的身影之后缩去。

继续阅读:一百五十九、莲花刹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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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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