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相思相望(3)
莞然2018-04-10 17:234,087

  离安素来沉默,听罢她一句话,良久无言,更是愈发沉默。

  静窈却不以为意,又继续道:“离安,我同你说一件事情。轩辕剑,其实很早便失踪了。”

  “什——什么?”

  静窈冷静地瞧着,那掌管西荒的魔君,向来五大三粗,豪爽大气,却生平头一次露出那样惊异而惶恐的神色。

  静窈反而浅笑起来,面上一派沉稳淡漠:“自然,我也曾经思虑过,清衡是否私藏轩辕再行恶事,但我嫁与清衡近万年,于情于理,都合该相信我的夫君。”

  “直到有一日,我发现,这世上可能还有一个人,能够驾驭轩辕神剑。”

  离安魔君已然震惊得无力思考,只能随着她的思绪而神游,两只细长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是——是什么人?”

  “我同青丘白辰的事情,你可知道多少?”静窈忽然放了杯盏,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离安魔君虽是个男子,亦不好八卦,但这数万年来同静窈交情匪浅,自然不多不少听过她从前同青丘王君的那点子风月事,但个中细节便不曾深究。

  离安如实答了,静窈便替他斟了杯酒,是要与他长谈的样子。

  子时方过,更深露重里,静窈不由打了个哆嗦,去裹了条棉被出来。

  她同离安相对而坐,絮絮聊了一个时辰,方把当年那些红尘往事一一道尽,末了方感慨一句:“我少不更事时,曾以为白辰年少沉稳,格外有担当,不似我那三位义兄,一个娘腔,一个风流,一个鲁莽。尔后五万年过,才晓得他哪里是沉稳有为。却分明是阴骘城府,无人可及。”

  离安虽然形貌粗犷,却于风花雪月一途上生得十分聪明:“若是当时明月在,白辰得了轩辕,那日却不杀你,便也有所缘由了。”

  “彼时我年少无知,白辰一字一句分明道来,说对我唯兄妹之情,同我三位义兄无甚分别,我便深信不疑。直到少司命听过始末,冷嘲热讽了一句’彼时情状,白辰殿下莫不是觉得静窈殿下你很缺兄长么?’,我方才明白当初年少气盛,着实做了许多混账事,还累得我一位义兄醉墨如今境遇凄凉。”

  离安若有所思道:“醉墨神君?西天梵境那位王母娘娘的义子?我却听闻这几万年来,西王母的义子醉墨神君却同青丘王君两口子走得很近?”

  静窈颔首:“我晓得若溪因我从前与白辰和醉墨二人关系甚笃而心怀戒备。白辰虏我去青丘的那段时日,我是故意叫若溪生气,好让她同我大打一架。自然,彼时我的法力被我父君所封,等同凡人无异,此举无疑是寻死。但我正是要拿命赌上一赌,青丘那位王君当年是否骗了全天下的人,却独独骗不了他自己。”

  她这般顽笑,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女:“我原是咽不下当时年少无知被人欺骗的那一口气。谁知那日,却教我发现了更要命的一件事。”

  眼见着离安两只眼睛愈瞪愈大,静窈渐渐敛了笑意,肃然道:“那位青丘白辰君的周身气泽,竟与清衡无比相似。天下皆知青丘皇族素来只修风雷术法,却从未听过以业火为法器,可白辰替我疗伤的那日,我分明察觉到了天火的气泽。”

  “我现下怀着身孕,又失了所有修为,被困在这昭阳宫里,无法和从前一般行动如常,离安。”她很少这般郑重的神色,敛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和飞扬跋扈,叫人真正觉得她是一位睥睨天下的雷泽女帝,端庄宁和的大荒帝后。“我怀疑青丘白辰的原身并非是寻常九尾白狐,我亦怀疑他就是世上另一个能驾驭神剑轩辕的人,我怀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下的孽。”

  以离安魔君的智慧,显然无法在这短短的几盏茶时分内接受这一切,是以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否因为恨他当年骗了你,引得你错失一段姻缘,而生了如此遐想?”

  “他当年是真情还是假意,从未有人知道,许是我自作多情,也不无可能。”静窈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那杯盏上,声音如露珠般清冷:“我从未恨过他。不错,我的的确确曾经伤情过一场,痛了数万年,不敢忘却。但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其实要累上许多,所以我不曾恨过他。”

  离安瞥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在他这活了二十几万载,又叱咤西荒的魔君头子眼中,静窈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罢了,却生生要历经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情伤几度,却让他觉得敬佩又怜悯。

  静窈苦笑一声:“便是如今,清衡一纸休书将我赶回雷泽,我也不曾恨他。”

  离安魔君沉默良久,终于试探道:“那么丫头,你觉得帝君同青丘白辰一般?”

  静窈斜睨了离安一眼,方叹了一声,道:“不一样。他们不一样。”

  “说出来你是否会觉得我可笑,清衡背弃我至此,我却从觉得他是有苦衷的。”她抚一抚隆起的肚子,忽然含了几分莞尔:“我似乎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你信吗?只要我愿意,每晚我总可以在梦里见到他,甚至能闻到那一丝杜衡的清香。”

  离安便去探她的额:“你是不是喝醉了?”他目光之中疑云大盛:“你莫不是思忆成狂了罢?”

  静窈却叹:“便知道说出来你不会信的。你放心,我看起来何曾像灵台不清明的样子了?我自不会为情寻死,也不会因伤而心字成灰。”她的手放在肚腹上,目光中爱怜极盛:“何况我还要照顾我的孩子。”

  “离安大哥。”静窈忽然起身,以雷泽之礼,双手叠于额间,郑重跪倒在地,拜道:“静窈万年来视您为长辈,如今便将白辰一事托付与你。还有……替我照顾好他。”

  离安眼见她六个月的身孕却仍行此大礼,吓得不知所措,忙伸手搀起她道:“好丫头,我这么一个粗人,虽勉强算是个魔族的头子,却哪里受得起你如此大礼。”

  静窈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流。

  离安心下不忍,那忍了良久的肺腑之言,堪堪出口:“你是否害怕,你同清衡帝君的这一段情,至此便真的断了?”

  “现下不晓得,可若是将来……或许是他,或许是我,或许是宿命……便真的一断则断了。”静窈有一瞬间的软弱,又很快否决了自己,格外坚定道:“不,不会是我,不会是宿命。倘若清衡不离,我必定不弃。”她莞尔而笑,那泪却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离安望着静窈的神色,终于不再似看一个垂髫少女般,却是格外肃穆而敬畏。

  静窈起身坐在那月牙凳上,将将止了泪意,平静道:“离安,还有一件事,烦劳你替我传话给伽罗,让他私下小心苍玉。”

  离安奇道:“苍玉?那个镇守羽山的将军?”

  “嗯。”

  离安不明所以:“却是为何?”

  静窈面上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事情百般扑朔,万般迷离。有些事太巧了,有些事却又不应该那般巧合。”

  “且我近来悟出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伤害你人,往往便是你一直保护的人,这样是否显得更加可悲而残酷?”

  离安此前一头雾水,此刻终于接了一句:“文人说,我心照明月,明月却照着什么?”

  离安魔君素来不爱读书,堪称此刻绞尽脑汁憋出这一两句箴言,叫静窈觉得他很是不容易。

  离安再度不明所以,问道:“丫头,你在说些什么?”

  静窈便无奈地笑起来:“没事儿,你便当我是在呓语罢。”

  离安亦含笑摇了摇头道:“我如今瞧着你的模样,倒有几分做母亲的样子了。”

  静窈的双手轻轻伏在圆润的腹上,格外端庄:“为母则刚,何况雷泽皇族乃大地之母。为了我这腹中孩子,为了这天下苍生,我只得如此。”

  离安回了大荒,已是旭日初升之时。他因心中惦记静窈的嘱咐,故而未曾先回相柳云宫,直接赶去了榣山神宫求见清衡帝君。

  清衡前番因听闻静窈与擎宇的婚事而气结入腑,内伤吐血,近日来便将养在朝暮殿中。

  殿中仍是雪松气息,仿佛仍有浅浅的梨香涌动,身旁却没了那娇柔的身躯。

  清衡的神思有些倦怠,英挺的面容显得苍白而憔悴,若非十数万载来勤勉修习的神力勉力支撑,恐怕早已筋脉尽断,血气逆涌而亡。

  离安魔君数万年来对榣山神宫俯首低身,事事敬奉,今日却显得有些冲动而逾距。

  清衡在朝暮殿的青玉案上批折子,离安魔君行过礼,便开门见山问道:“臣下放肆,斗胆敢问一句,帝君晓得帝后的脾气秉性,一向倔强又爱死撑。臣下不明,为何帝君要如此佯装狠心将她赶回雷泽?”

  清衡帝君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怀了身孕。”

  离安目瞪口呆:“原来……帝君竟知道。”

  清衡冷冽的目色里漾起一丝温柔,嘴上却凌厉道:“废话,本君做过的事情,本君怎会不知道。”

  离安魔君心下五味杂陈,叹了半日,方道:“恕臣下多言,帝君对帝后情深义重,又何必如此做派,叫她心伤。”

  清衡提笔的手一顿,宣纸上便是一点斑驳:“离安,你同本君与静儿都交情匪浅,本君便不怕说一句实话。”

  “那日辉耀帝君将她带回雷泽之国,本君原欲作罢,却不想她这般勇敢果决。”

  离安魔君“嗐”了一声,摇头叹道:“帝君如何信不过娘娘那倔脾气。”

  “此前静儿已身受重伤,如今又有了身孕。我怎会不晓得青丘一事,皆是我连累于她。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天族与我大荒开战在即,倘若她再留在大荒……”

  他欲言又止,终于含悲道:“我毕生所求,唯有……她好好活着。”

  他说这话时,不再似一个睥睨天下的三界共主,令万妖万魔俯首称臣的清衡帝君,只是大荒之中寻常一个夫君,一个父亲的模样。

  离安终于叹了一句:“可帝君你晓不晓得,她即便是死,也是定要与你死在一处的。”

  他棱角分明的俊朗面上漾起温柔一点笑意:“我知道,我亦承诺过她,是生是死,不离不弃。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孩子,即便没有我,她也会为那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她才九万岁,还这样年轻,我不能如此自私。”

  “倘若早知今日,当年我必定不会向天帝求娶她。”他一点苦笑,失了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连带着清明的目色,亦略略有些涣散。

  离安魔君见惯了清衡帝君十数万年来的淡泊模样,不免亦心生感伤,开口相慰道:“臣下不信,帝君不会不知,倘若早知有今日,娘娘也一定不会后悔嫁与帝君。”

  “可我只怕……那小丫头,最是重情重义,却也最是冷心绝情。我同她虽有半生之缘,可来日……若还有来日,我却怕她再也不要我这个狠心的夫君了。”

  清衡说罢,面上竟是极力自持的神色,那话音甫落,竟然猛烈咳嗽了起来,一口鲜血又呕在那雪色的衣襟上。

  伽罗辅弼清衡十数万载,自是忧心如焚,却不得劝法,只好跪下道:“帝君心系娘娘,娘娘聪慧如斯,又怎会不知。”

  清衡只是无言,清眉朗目间多有疲态,一张俊朗面孔竟是苍白得可怕,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二人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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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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