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何深深回去的时候顺便去打包了一份提拉米苏带回去给姑姑。她是知道姑姑的，对甜品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不过吃了以后就得付出在跑步机上呆一小时的代价了。
她回去的有点晚，怕姑姑啰嗦她，就想着买点儿东西堵住她的嘴巴。
果然何子仪在开门准备发功的时候看到包装精致的提拉米苏立刻就破功了。
这一点何深深很满意。
她回房间换了衣服和拖鞋出来，何子仪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起来，这会儿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抱着甜品盒子不放。转头看到何深深出来，就招呼她一起坐过来。仿佛有事情要商量啊。
“深深啊，今天你爸给我打电话了，”何子仪一口奶油塞进嘴里。
爸爸给姑姑打电话干嘛，家里出事了？
“你爸让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何子仪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但她太清楚她哥哥了，肯定是事先试探过深深了才会让她来说的。
“什么事？”何深深很怕爸爸要让她离开妈妈。她觉得现在的状况很好，她不想失去双亲中的任何一个。
“我哥说，他想让你出国。应该也不是想了，他好像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她哥哥想做什么，还真没有几件做不到的。
什么？出国？原来上次只是试探…何深深心中一紧，她可从来没有想过。
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你怎么突然想让我出国？”
何深深很难得会主动给爸爸打电话，接到女儿电话的何子聪一开始还有点惊喜，随即就想到应该是接到她姑姑的通知了。
“深深啊，爸爸也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未来。”他耐心劝说女儿，“你高考也没考好，留在国内也不会有好的发展。爸爸知道你舍不得你妈，但是爸爸是为你好…”
何深深突然很不耐烦，她不喜欢大人以“为她好”为由替她做决定。
“我不想去。”
“爸爸已经安排好了，听话。”
何深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要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呆几年，吃不到妈妈做的菜，也没法和桐梧一起学习一起玩了，还有，她大概再也见不到程澈了吧…
“爸，让我自己想想吧。”何深深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和你妈已经说好了，学校也选好了，你自己想想要学什么…”何子聪以为女儿只是舍不得妈妈罢了，一心觉得一直温驯的女儿是不会反对她的。
何深深心中一股怒气涌上来。
“再说吧。”冷冰冰应付了一句便把电话挂断了。
她不喜欢别人摆布，在家里一直乖乖听话，是因为不想让妈妈难受，给她添堵，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被安排得那么井井有条，那么没有自由。十多年来她已经受够了父母所谓的“为她的将来着想”，她想凭自己的心意做一次决定。
姑姑一直在旁边盯着情况，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也安慰道，
“这事儿是大事，你自己好好考虑，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何子仪是知道一个人在外求学的心酸的，心里也不忍侄女遭罪。
何深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一下子让她做出选择，她无从下手。
心里想着，便是一阵烦闷。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程澈的短信：
“ 都忘了和你说谢谢，今天和你一起过得很开心。”
何深深抱着手机，盯着屏幕，只感觉什么烦恼都消散了。
何子仪很忙，于是何深深在姑姑宅了几天，每天就抱着零食看电视刷剧，除了偶尔会和程澈发几句消息以外，唯一的联系就是许桐梧。
许桐梧毕业后就找不到人，知道好朋友去了厦门才想起来有何深深的存在，于是终于记得来赔罪了。
“哎深深，对不起啊，我最近太忙了，你去你姑姑家我都不知道。”
何深深翻了一个白眼给她。
“老实交代，在忙些什么？不会金屋藏娇吧？”
“嗯…这个嘛…你回来就知道了”
许桐梧在视频那头忸忸怩怩的样子真的一点都不像她平时汉子的形象好吗？一定有情况！
“许桐梧，你要是敢瞒着我你就死定了，”何深深当然没那个本事，不过闺蜜之间的亲密让她说话都会带点许桐梧的影子。
“好好好，一定。对了，我记得我们家小澈子也去了厦门？”
小澈子…怎么跟太监的名字一样？
“你应该知道他的，程澈，听说他去香港参加夏令营顺便去厦门玩两天…”许桐梧个没良心的，自家男闺蜜的事儿都是听别人说的。
“嗯，我知道。他现在已经去香港了。”
何深深掏了一块儿薯片塞进嘴巴里，话就这么说了出去，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什么？！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你俩约好的？！”
何深深最头疼自己闺蜜的脑洞，敢不敢再大一点？
“何深深！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蓝颜了！！你居然还不告诉我！”
手机那头的咆哮声此起彼伏，何深深也很无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勾搭她蓝颜了？明明是他约的她好不好？
“我们就是凑巧遇到了，你能不能瞎掰得再离谱一点？”
许桐梧就是只傻逼，听风就是雨。这毛病恐怕是要跟她一辈子了。何深深仰天长叹，她怎么摊上这么个脑残做闺蜜？
好不容易搞定了许桐梧的一连串发问，许桐梧收拾收拾准备给姑姑做晚饭。一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已经弹尽粮绝，无奈又只能换了衣服出去囤点口粮。
她把睡衣换了，随意的套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踩着拖鞋就出去了，没想到在电梯口就被提早下班回来的姑姑碰上了。何子仪很是嫌弃侄女这副装扮，于是扯着她就去了商场。
一件一件衣服的试过来，何深深实在是吃不消，不一会儿就罢工了，赖在一家甜品店不走。
何子仪正准备发功拎起她的时候，却被来人打断了。
“子仪，你也来这儿啊？”
居然是上次见到过的罗森毅。
何深深记得他，姑姑还私下里问过她对他的印象。可现在，这位风度翩翩的商业精英手边却挽着另一个女人。女人妆容精致，长发及腰，穿着丝绸的衬衫裙，女人味十足。她很明显地看到了姑姑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眼里划过的震惊。姑姑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两人的关系？她有瞬间的失色，但随即就恢复如常。
“罗总，好巧。我陪我侄女来的。”
礼貌满分，却不再有之前的满满热情。
“叫什么罗总，大家都是同学。”
罗森毅很随和，又低头看向何深深。
“小姑娘，上次那个臭小子和你惹你生气了吧？放心，我给你报仇了，把他扔进夏令营了。”
他亲切地笑着，像幼儿园的男老师一样。
“夏令营？”
何深深一听夏令营就想到了程澈，想起罗森谕好像也很喜欢高数。
“是的呀，D大的开学夏令营。”
居然也是D大！何深深觉得浑身有点发冷，世界真的这么小吗？
她不再发声，留着空间给姑姑。
显然她还是注意到了姑姑的异样，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和他对话，何深深于是找了借口说要买点什么礼物就拉着姑姑走了。
之后的小半天，何子仪都魂不守舍的样子。逛街也逛的没意思，索性也就回去了。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何深深话本来也不多，遇上姑姑心情不好她也更加不敢多说什么了。
厦门本就热闹，接上人来人往，灯红酒绿，行人行色匆匆也罢，悠闲自在也罢，不过是人生百态之一。
“深深，你知道吗？我大学时代就知道他了，可是我从来不敢让他知道，毕业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可是，我一直都很喜欢他啊，他的消息，我一直都知道啊。”
红灯亮起，有些刺眼。
何子仪握着方向盘，眼神黯然。
何深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姑姑有多难过呢？只不过她今天才明白，姑姑这些年并不是眼光太高，而是眼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
“姑姑，既然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也想啊，可是那时候，束缚太多了，他的身边又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孩子。”何子仪叹了一口气，“我宁愿一直在身边看着他，也不敢告诉他我喜欢他。甚至连做更近一步的朋友我都不敢。”
何深深觉得很难受，替姑姑难受，她也想到了自己，自己不也是像姑姑这样懦弱胆小地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吗？
那天晚上，何深深一直没睡着，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星星。
听说星星也是有寿命的，即使孤独地挂在天上，也依旧每天尽自己的努力绽放光芒。
她该不该告诉程澈自己的心思呢？
告诉他会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可是，不告诉他的话，难道要和姑姑一样，一生就此错过吗？可她，还是不甘心。
何深深像是胸口憋了一口闷气，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她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地点开那个聊天界面，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掉。如此重复几遍，依旧没有勇气开启对话，表露自己。
后来干脆就把手机扔了，又想到爸爸想让她出国的事情，一时间心里懊恼极了。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没用，什么事都不敢做？
她真的好讨厌这个胆小怯懦的自己。
接下去的几天，爸爸是没有再和她说什么，只有姑姑在帮着爸爸吹风，一直给她灌输去国外的思想。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到国外读书对她而言会是一条更好的出路？只是有些事，她是真的不愿意放弃，也不甘心就此放手了。
何深深没了玩儿的心思，就提前了几天回家了。
这回在飞机上她直接倒头就睡，直到飞机落地。
到家已经八点多了，何深深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
还真是难得合体啊。上一回见到他们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还是他俩离婚签字的时候。
何深深大概猜到了什么事，本想拉着行李箱就回房间，可是特意等着她的爸妈又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溜走呢。
“深深，怎么招呼都不打？”妈妈已经知道了何子聪的建议，也清楚女儿的态度，只不过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她这次站在前夫那边。
“哦，爸妈，我刚下飞机，很累。”
何深深不想讨论那个话题，于是找借口避着，免得吵架。
“过来。”何子聪知道女儿会躲，于是硬着脾气正色道。
何深深极不情愿地坐下来，
“爸妈，我不想去国外。”
“你不出国，你那点分数能上什么学校？”
“我…”
爸爸的一针见血，让她无话可说。
“爸妈不是怪你，只是爸妈都希望你能有个好的未来，有份好工作。”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地相当出色啊。
“可是爸妈，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做我不喜欢的事。”
何深深一直都是很能理解身边的人的感受的，在亲戚朋友眼里，她懂事，有礼貌，从来不会和长辈顶嘴，一直都被当成“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存在着。可是，别人家的孩子，也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的自由畅快的。
爸爸显然有点生气了，语气也更加夹带了火药味。
“你看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年轻的时候那么顺利的？你只知道你喜欢，你考虑过爸妈吗？”
“我不想自己有多成功，我只想过得开心就可以了。”
何深深其实一直很倔，脾气像极了她爸爸。
“深深，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爸妈就是不想让你以后吃苦啊。”
妈妈还在耐着脾气劝说她，可是何深深不耐烦了。
“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用‘为我好’来做借口？我再说一次，我不出国。”说完，冷着脸就回房间了。
她很少那么坚决，特别是爸妈离婚后，为了不刺激妈妈的情绪，她甚至不敢和妈妈顶嘴。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放不下那个在心里掂量了两年都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