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荧幕中,年代久远的模糊画面里,那个我只看过照片的女人,那个我只听过名字的女人,我的母亲——纪心爱,奄奄一息地挺着大肚子躺在病床上熟睡。
病床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简妈妈,还有一个只露出半个背影的男人。
男人问简妈妈:“你敢给小爱吃催生药么?”
简妈妈反问男人:“你什么意思?”
男人笑说:“小爱的情况,朝不保夕。吃了催生药,搞不好还能保住孩子。小爱死了,尹鸩唯一的依靠就只剩下你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
简妈妈和那个男人口中的小爱,就是我英年早逝的母亲,纪心爱。
简妈妈和那个男人口中的尹鸩,就是康康的亲爷爷,我的尹爸爸。
昨晚水怿心和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我始终半信半疑。
后来确定了水怿心监视我,确定了水怿心想陷害我,我努力说服过自己,水怿心只是在诬陷简妈妈和尹爸爸。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接下来的一段段视频里,都是简妈妈每天鬼鬼祟祟喂我母亲吃药的画面。
起初我还能继续欺骗自己,简妈妈只是在照顾我母亲,她不会狠心杀人。
但当画面最终定格在二十六年前的那张死亡证明上,我没法再为简妈妈找借口了。
纪心爱,我素未蒙面的母亲,当年并非死于早产、难产,而是死于催生药物中毒。
简妈妈,哦不,简瞳,和我父亲一样,也是杀人犯!
当年,简亦凡因为简瞳的一个情人……他的一个叔叔……被我父亲害得染上艾滋病,恨了我整整六年。简瞳为此收买水怿心,几乎毁了我和康康的整个人生。
而我的母亲,却是被简瞳亲手杀死的。我居然还叫了简瞳二十年妈妈,给她生了个孙子,养到了五岁!
怪不得简亦凡不找我兴师问罪,怪不得简亦凡先想着救康康,原来是因为……他们尹家全家都欠我的!
血气上涌,我笑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脚步踉跄地冲过去扯开简亦凡,抱起我的康康,撒腿就要往外跑。
“尹蜜,你冷静点,康康是无辜的!”简亦凡在后面拉住我,伸手跟我抢康康。
我迅速抱紧康康,泪流满面地冲简亦凡笑:“我当然知道康康是无辜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对康康做什么么?康康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全世界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人。该死的是你们!是你们尹家的每一个人!”
说到后来,我几乎是在唾沫横飞地狂吼,整张脸随着心脏皱成了一团,嘴角向下咧得完全收不住:“你不是恨我抢了你的姓么?今天我还给你。尹家的女儿也好,媳妇也好,谁他妈爱当谁当!从今往后,我和康康,跟你们姓尹的,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话音未落,鼻涕先流进了嘴里,胸腔牵动着整个身体不断痉挛,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我眼前发白,痛苦地蹲下去,抱紧康康,把头埋在康康的肚子上,嗡嗡恸哭。
昨晚,是水怿心的药帮我熬了过来。今天,是简亦凡和康康相认让我挺了过来。
可刚刚亲眼目睹视频和死亡证明那一秒,我真撑不下去了。
康康说我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妈妈;水怿心不光要我的钱,还要我的命;简亦凡娶我,除了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仅仅因为我是他儿子的母亲;尹鸩养我、宠我,除了那点愧疚,奔的就是我的钱;简瞳假装疼我,为的是报复情敌,彻底毁了情敌的女儿。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
“别再闹了。”简亦凡蹲在我对面,轻拍着我的肩膀,像哄康康似地哄我:“你看,我爸被你气犯病了,救护车还没来呢。我也已经被你害得身败名裂了,康康也像恨水怿心一样恨我了。没有人斗得过你。你先把孩子给我,咱们等救护车来了再说,行么?”
“不是我!”我抬头睚眦欲裂地怒视着他,像条狗一样狼狈地猛吠:“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我?康康的事也是,信范映雪不信我!今天的事还是!”
跟了我半天的郑俊翊看不下去,如履薄冰地小声替我说话:“简董,确实……不是蜜姐,是水总。这事儿……说来话长。您先别刺激蜜姐了,我看她……好像……很不舒服。”
“不用帮我解释!”
“少管我家的事!”
我和简亦凡几乎同时开口喝制住了郑俊翊。
简亦凡平复了一下情绪,张开双臂继续诱哄我:“我信你。我信今天的事不是你做的,也信你做亲子鉴定不是为了确定康康是谁的孩子,只是想证明给我看。你先把康康给我,他还在昏迷呢,你这么抱着他,他不舒服。”
“我不信你。我不会再把康康给任何人。康康是我的。”我摇头,搂紧了康康,重新学鸵鸟把头埋进康康的肚子,只有康康的味道,才能给我安全感。
可是,我又很委屈。
于是,几秒后,我再次抬起头,含恨如刀地盯着简亦凡,抛出了一串足以诛心的质问。
“我怀着康康离家出走的时候你在哪?别跟我说范映雪截了你的邮件,你自己没有眼睛还是断手断脚,不会找不会看么?你回来以后又做了什么?跟范映雪车震、滚床单?如果没确定康康是你儿子,你会赶她出国么?”
“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不认康康,但你不能一次次这样伤害我们,欺负我们,我们不欠你的。”
简亦凡束手无策地叹气:“范映雪的事,六年前的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你不把康康给我也成,先把他放地上,没人跟你抢。”
“对,没人跟您抢,我和您是一头的。”郑俊翊狡黠地眨着眼睛弱弱搭腔,摆出一副会保护康康的样子。
谁不知道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主?
不过,哭够了,我渐渐恢复了理智,还是放下康康,抹掉眼泪告诉郑俊翊:“老尹董身上应该有救心丸,你翻出来给他吃了吧。”
我不想出手救尹鸩,简亦凡不会出手救尹鸩,总要有个人救。
“不用。”简亦凡深吸着气说:“我给老头子吃过药了,衣服也解开了,能不能活,就看丫造化了。”
简亦凡身为亲儿子都不关心尹鸩,我这个尹家养虎为患的孽种,更不需要关心那个抛弃我母亲、跟简瞳双宿双飞的老男人。
揣着满心呕血负气的心思,我守在康康身边,紧抓着他冰凉的小手。
宾客们被简亦凡遣散后,宴会厅里只剩下我、简亦凡、郑俊翊和康康,沉默中静得能听见四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
如此煎熬了二十多分钟,救护车很快到了,路上甩掉了跟屁虫郑俊翊,我和简亦凡一起围着担架上的康康。
抵达医院,康康被送去例行检查,尹鸩被送去抢救室,我和简亦凡继续沉默地等。
不过,我俩都没想到,会等来人民警察。
年轻的小警察挺客气地问我:“您好,请问是尹蜜么?”
我头脑发懵地点点头。
结果那小警察立即扳了脸:“我们收到嫌疑人肖勇明和被害人范映雪的举报,怀疑您可能涉及一起绑架强J案,请您配合我们去所里走一趟。”
绑架?强J?这什么跟什么阿?
见小警察像要亮出手铐,我顿时急了:“肖勇明是谁?我根本不认识!”
小警察扯着嘴角嗤声问:“大明,您总认识吧?”
大明?想起来了!我雇的混混头子!
可我没让肖勇明对范映雪怎么样阿!
多半看出了我的惊慌失措,简亦凡挡在我前面:“警察同志,你说话要讲证据,我媳妇昨儿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而且你看她这一身的伤,能绑架谁?真要说到强J,咱俩都比她更有嫌疑吧?”
小警察被简亦凡说得红了脸,佯装镇静:“肖勇明说,是您太太尹蜜,花钱指使了他。”
简亦凡眉梢一挑,手伸了出去:“证据呢?逮捕令呢?啥啥没有!我媳妇凭什么跟你走?”
小警察语塞:“那……可以在这现场配合我录份口供么?”
“不可以。”简亦凡痞痞地打了个指响,揽着我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特嘚瑟地说:“律师没来,我媳妇就是个哑巴。喜欢聊天,我陪你。但咱先说好,我挺贵的,给你打个折,一分钟八百,你看你那点工资够陪我聊几分钟?”
被作弄的小警察彻底懵逼了。
简亦凡好像完全忘了还生死未卜的尹鸩,和正在检查的康康,居然有心情笑:“你哪个所的?是自己回去?还是等我给市局领导打电话喊你回去?”
小警察吃瘪,不服气地哼了声:“狗仗人势!”
哼完就走了。
至于小警察埋怨的……简亦凡这条狗仗的人势,自然是抢救室里尹鸩的势。
但这些其实我都没心情想,我不怕肖勇明和范映雪诬陷我。
清者自清。
我不想跟警察走,主要是担心康康醒过来,看不到我,会着急害怕。当然,我也担心错过康康病情变化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