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哥哥惹我不开心!我看到他就宇宙无敌讨厌他!”
康康失控地蹬着腿,抓起手边的枕头、玩具、故事书,一股脑地胡乱冲郑俊翊砸去。
我完全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贸然呵斥制止康康,生怕激化他的情绪,伤到他的自尊。
毕竟,我压根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状态和心态下生的康康,更不记得自己从前是怎样教育和引导康康的。
焦头烂额,心烦意乱,我偷偷朝郑俊翊和老太太们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先出去。
众人退去后,病房房门一关,康康立刻收起了刚刚任性乖戾的模样,小大人似地抢先开口:“我知道,你和爸爸又吵架了,所以,我绝对不能让漂亮哥哥抢走你!”
原本想和康康讲道理的我,登时一愣:“爸爸今天跟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我不傻。
即使康康再担心郑俊翊上位,也不至于迂回地等半个月再发作。
这段时间简亦凡虽然人在洛杉矶,但却每天都会跟康康通电话。
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童言无忌出卖了简亦凡,康康放软语气,撒着娇替简亦凡说好话:“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男人的秘密。反正就是,爸爸生病了,而且病得好重好重。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都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好不好?”
半个月前,简亦凡的确在电话里咳嗽得厉害,鼻音也很重。
可……感冒怎么能算出轨的理由?
简亦凡怎么好意思教唆康康胡闹?
血气上涌,我严肃地告诫康康:“生病不是犯错的借口。就像你不可以仗着生病,没礼貌地乱发脾气、丢东西打人……”
“打漂亮哥哥是我不对!可爸爸真的超级爱你,只是生病才管不住自己!”
康康用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打断了我,小手伸进病号服的领口,似乎准备掏出什么了不起的证据。
我却没来得及看。
因为助理突然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地告知我:“简董刚才在电话会议里说,为了避免最新曲子外泄,也为了保证专辑质量,整个团队后天动身,录音要和MV一起在洛杉矶完成。”
有些惊讶地挂断电话,耳尖的康康迅速收回塞进领口的小手,蹦起来挂在我身上,像只考拉一样连声欢呼:“你也要出差了,对不对?是跟爸爸去一个地方,对不对?你们见面就会和好,对不对?”
望着康康苍白的小脸透出的喜悦神色,我既不忍心摧毁康康对父母坚贞爱情的美好幻想,又不甘心放弃自由,接受简亦凡的背叛,为了康康,继续这段被简亦凡亲手弄脏的婚姻。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幸亏晚间的查房医生到来,帮我解了围。
好巧不巧,隔天早晨康康要做第二期治疗的复查,由于先前出车祸受过外伤,多了一项骨髓磁共振的检查。
于是,康康头一天傍晚莫名其妙的情绪失控,很快在检查室外,他急切护住脖子上的项链时,找到了答案。
掰开康康固执的小手以前,我从没想过,他的脖子上,居然会挂着简亦凡向我求婚的那枚钻戒。
事迹败露,康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亮晶晶的指环,睫毛委屈地低低垂着,眼睛一直盯着戒指:“昨天收到邮件的时候,爸爸打电话告诉我,他得了一种怪病,身体里住着一个很坏的大怪物。他怕见到你以后,那个怪物会害他用让你流血的办法,把戒指镶进你的手指,就提前把戒指交给我保管了。”
刹那间,钻石的光芒,在我眼里割开一道裂缝,直接痛到心底。
我仿佛隐约看见,深夜飘雪的街边,行人车辆纷纷散去后,被我扒到几乎上身半裸的简亦凡,背对我和郑俊翊离开的轨迹,蹲下去大海捞针地寻找这枚戒指的样子。
可……就算他遍寻不获,找到天亮,冻到感冒,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他被别的女人打上印记那刻起,他就该知道,他的一生一次,已经不再珍贵。
我无论多感动,都无法对他背负的污点,视而不见。
因为我清楚,简亦凡爱不好自己,也爱不好任何人。
但凡他懂得爱惜自己,懂得对自己、对康康、对这个家负责,就不会在或多或少还爱我的情况下,和那个至今隐藏在背后的第三者纠缠不清。
曾经我们是彼此唾手可得的幸福,怪只怪他抵挡不住声色犬马的诱惑,给了我离开的机会,死心的理由。
不是他克制住暴躁的脾气,不跟我撕就叫爱。不是他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就叫爱。
只有他心里、眼里、身体里都只装得下我一个人,才配叫爱。
想必他比谁都了解,我这份执着又骄傲的感情洁癖。
所以,他明白,错就是错。
可惜,康康不明白简亦凡错在哪,还傻傻地替简亦凡辩白:“蜜蜜,你别生气,爸爸没让我打漂亮哥哥。是我听爸爸说,要我以后和漂亮哥哥好好相处,发现他可能要把你让给漂亮哥哥,才会不开心的。爸爸很希望你幸胡,都不叫我告诉你这些。他真的好爱好爱你,我不撒谎的。”
康康的话,再度狠狠戳痛了我心里的疤,让我莫名鼻酸,泪意冲天。
没法跟康康解释,你爸爸把戒指交给你,把我让给漂亮哥哥,不光意味着他爱我,更意味着他默认了跟别人有染的事实。
我难过地闭了闭眼睛,仓皇地摘下康康脖子上那条项链,手很温柔地落在康康头顶:“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和爸爸吵架,更没有不相信爸爸对我们的爱。只不过,很多事情,我现在没法跟你说清楚,等你长大自然会懂。戒指有我收着,不会弄丢,你乖乖检查身体,明天我带你去机场送我,好不好?”
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简亦凡被其他阿姨种了草莓的康康,多半以为我收下戒指,等于原谅了简亦凡,又或者听说我肯带他去机场,被转移了注意力,听话地进了检查室。
终于,在尼姑奶奶忧心忡忡的惨白脸色中,在简姥姥连连叹息的忧愁嘴角里,在郑俊翊醋意盎然又任重道远的难堪眼神下……钻戒事件,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当然,结果是我为了取悦康康,用那枚拴着钻戒的项链,兵不血刃地锁了自己的喉。
陪康康做完复查,我和走廊里暗中等候的郑俊翊碰了面,谨慎得堪比地下党接头。郑俊翊轻轻拉着我的手,从消毒水味萦绕的医院里出来,拐去停车场。
长街尽头的落日,暖黄的光,一点一滴在铺满大雪的地平线,陨落下去,郑俊翊眉眼里的光,也跟着渐渐黯然。
气氛微妙的车厢里,郑俊翊很平静地俯身为我系好安全带,安慰我:“没事。我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康康。你比我妈强多了。”
“我妈在世那会儿,每次我问她,我爸这些年都在哪,她就只知道哭,一个字也不说;每次我因为没爹跟别的小孩打架,她都只会罚我。最起码,你还能忍住自己的伤心和愤怒,在不说谎、不伤害康康自尊的情况下,维护父亲在康康心里的形象。”
“如果我妈当年能像你这样,我也不至于后悔自己被生下来。”
这是第二次,郑俊翊提起他的母亲。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郑俊翊的家庭情况,跟康康差不多,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表达对自己母亲的不满。
心有余悸,冷得发抖。
尽管明知自己没立场讲话,我还是厚着脸皮、手足无措地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后悔被生下来么?我不希望……康康将来……也有一样的想法。”
“不会的。连我都希望是你儿子,康康哪能舍得怨你?我后悔被生下来,纯粹是发现自己误了我妈一辈子。”
唯恐我心存疑虑,郑俊翊把最后一层铠甲也尽数剥落,亲手揭开了噩梦般的从前。
“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妈……其实……是个小*姐。酒吧里那种,你懂吧?我小时候被人指指点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堪的职业。我懂事以后抗议过,想让她换个工作,扫大街、洗厕所都行。可是她说:我不干这个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学唱歌、学跳舞、学吉他?”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好像是哪个大人物票昌的产物。我妈幻想着那个有钱男人会认我,一门心思努力把我培养得优秀更优秀。结果对方好像压根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
“后来她确诊乳腺癌,我都不知道。还是高一那年,有天放学回家,推门看见她躺在地板上,满地的血,我才发现她的病例。当时邻居帮着报了警,120的人说,根本没得救,已经死硬了。除了病例和存折,她连句遗言也没留给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留下我这个野种的男人,向他证明我妈把我养得有多好。不过,我清楚,这样做根本没意义。如果没有我,我妈就不会继续那种被人戳脊梁骨的营生,更不会为了给我留下存款,选择自杀。”
“你和我妈不一样。你懂,只有先好好爱自己,才能做到好好爱别人。这不是自私,而是负责。”
日落的街头空空荡荡,我们看着彼此,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